倒看岁月似水流

发布日期 : 2016-04-15 点击次数 : 来源 : 《山东教育》中学刊

德州市陵城区第三中学   郭全友

 

老杨是县文化馆的退休干部,爱好广泛,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旅游摄影,无所不好;打球游泳,无所不能。老来无事,早晨到城东的杨树林边跑步,他深信“生命在于运动”。晚上到中心公园散步,他懂得“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饭后散散步,不用进药铺”。中午再美美地睡一小觉,小日子过得“滋儿”。平常时间接送小孙子上县直幼儿园,朝九晚五,风雨无阻。周末除了陪小孙子写作业讲题以外,就是教给他练书法,学画画,偶尔祖孙俩还在棋盘上“杀”一盘。

可是今年春天,一件闹心事就找上了老杨的家门,让他吃不好来睡不熟。因为老杨接到单位通知,说县里要响应省市的“创建国家卫生城市”的要求,要拆迁他们住的片区。老杨从小到大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搬过好几次家,累怕了,也折腾累了,所以一听说拆迁,老杨心里就打鼓,仿佛有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再说故土难离,在这里一晃住了二十多年了,对房前屋后的一草一木都有了感情,老邻旧舍关系也很融洽,就连自己喂的猫狗也很有些舍不得,要搬到楼上去了,狗和猫就没了“家”,老辈子说的话真是没错:“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破窝。”

还有老杨的房后不远处就是鬲津河,春天夏天一得闲,他就开上电三轮,带上折叠伞和全副的装备去垂钓,不在于钓鱼的多少,纯粹是一种心情的放松,红尘往事烦恼困惑全都抛到九霄云外,看看远处的杏花桃花,掏出手机拍几张风景,他日当作入画的背景材料,穿行在茂密的苍松翠柏杨树林搭建的屏障中,仿佛是翩若惊鸿绝尘而去的隐士,让人想发“飘洒我是孤飞雁,不共红尘结怨”的感慨。占据山水,独享性灵,怡情悦性,远离世俗百般烦恼,感叹“仁者乐山,智者乐水”的妙悟。更别说有时会钓到一条大鱼,不管是黑鱼还是鲤鱼,都是无求之外的生活馈赠,全当作家人其乐融融的一顿美餐,抑或是一份小小的经济收获。可惜最近几年,河里不再适合钓鱼了,来一阵臭水,就能把鱼虾赶尽杀绝。侥幸活下来的黑鱼鲫鱼,也是一肚子黑泥,知道的人谁还敢吃?

公家的事,紧锣密鼓,一个接一个。还没容老杨考虑好,孙科长开车找上门来,挨家挨户丈量院子房屋,统计树木棵数,三下五除二,就把合同给各家签了。三天搬家,五天后拆房。这一片的老百姓只好再去租房子住,房租一月几百都由县里包揽,这对于老杨一家倒还算是个心理安慰。

半年过去,老杨再回老地方转转:一排排高楼鳞次栉比,拔地而起,是比原来低矮的瓦房漂亮多了,气派多了。东西南北左右前后的道路全都拓宽加长,重铺柏油,标志线粉刷一新,道路两侧植树种花,整齐划一,大街小巷喷涂涂料,统一成米黄或者乳白的着装,看上去亮亮堂堂,村庄面貌焕然一新。城里的护城河,统一清除污泥,用方砖水泥铺设了堤岸,彻底告别了昔日苍蝇蚊子团团转的场面,让老杨大为惊叹。

十月份,老杨又掏出了仅有的十多万的家底,一家人终于搬上了宽敞明亮的大楼房,开始还真不习惯,超B级的防盗门不知道钥匙往哪边拧,天然气阀门不知怎么开,想洗个温水澡吧就是混合不了冷热水,坐便器动不动就堵住了,赶不上自家土厕僻静敞亮,也赶不上公厕痛快。哎,还得从头一点一点学,一点一点地适应,可把老杨弄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天一冷,倒是又让老杨觉察到了住新楼房的好处,有地暖啊,不用再像以前一样在平房里嘘嘘哈哈哆哆嗦嗦过日子了,也不再担心点小蜂窝煤炉中煤气了,清洁安全的能源真是能给人带来安全感和幸福感。小孙子高兴地在明镜似的地板上又蹦又跳,玩得不亦乐乎。

老杨在想是什么让自己在有生之年还能住上新楼房?他不由得想起了二十年前。

 

老杨那时刚刚大专毕业,所以要称“小杨”,自己觉着有文凭,有本事,踌躇满志,可是回来一报到就领了个“待业证”,回到农村干等了一个多月,还不见通知。骑着家里的“大金鹿”跑了两趟县城,人事科长只是冷冷地说:“回去等等吧,领导们研究研究。”中午,小杨怅然地去了当副镇长的叔伯叔叔家,叔叔留他吃饭,吃饭期间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你小子不知道什么叫‘研究研究’,那是叫你‘送烟送酒’,现在没有好处谁办事?还是下午我去跑一趟吧,你就回家等消息吧。”果然,第二天县里的电话就打到了村支书家里。小杨很快就来县文化馆报了到,现在想想还真亏了那个精通世故的叔叔,虽然不是亲叔叔,可自从那以后,小杨年年必到,事事跑前跑后,走得比亲叔叔还亲。

后来,小杨又当上了文化馆的宣传干事,带着个相机到处跑,采写新闻,拍摄照片,围着县城的周边不知跑了多少圈儿,沟渠荷塘,绿柳红房……老照片照了不计其数,从黑白到彩照,从简单到特效,多亏了那时胶卷能报销。小杨在各级报刊发表了不少作品,小有名气,颇受别人青睐,很快跟粮所所长的姑娘结了婚,还沾岳父的光在街上有了三间半瓦房,在城里总算有了安身立命之所。

夏天,小杨去采风,赶上大热天,花上几毛钱在大柳树下买上一个西瓜,一边吃一边与瓜农聊天,那时的西瓜不嫁接,纯旱地儿,脆皮沙瓤,满嘴流“糖”;再热,就到旁边的河沟或池塘里洗个澡儿,水青绿得像翡翠而又特别清澈,没有工业废水的污染,小鱼扑棱着能碰脚,甚至是轻轻咬人的肚皮,水里满是水草味儿,一两天还能闻到“鱼腥味儿”。想到洗澡儿,老杨又想起小时候的老家来了。

 

老杨的“根儿”在农村,父母都是勤劳一生本本分分的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一颗汗珠摔八瓣儿”,从土里刨食儿。“累得跟豁鼻子叫驴一样”是母亲经常挂在嘴边的话儿。所以父母都盼着儿子小杨好好念书,爬出庄稼地,能端上个“铁饭碗儿”。小杨从小就喜欢念书,因为他家东边就是完全小学,也许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吧。上一年级,小杨背着母亲给他亲手缝的布书包,攥着五毛钱蹦蹦跳跳地就去上学了,只发了两本课本,数学和语文,书包轻快得很。回到家就哧溜哧溜地爬上院外的大榆树捋榆钱或者榆叶,让母亲揣玉米饼子吃。

可是,有两回事弄得小杨差点儿再也读不了书。

第一次是,教一年级的戴老花镜的老先生是小杨的二爷爷,脾气大,爱管闲事儿。有一天,小杨骑在学校只有人的膝盖儿高的破墙头上玩儿,被二爷爷看见了,揪着耳朵拽下来。小杨小声地随口骂了二爷爷一声,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二爷爷把小杨的凳子撇回了家:“小婊子生的,别念了!”后来母亲不知赔了多少好话才把小杨又送回了学校。

还有一次,小杨念二年级时,那年夏天村里下涝了,西边的小河里也满是水,大人出村时用粪叉在流水里就能叉到三四斤的大鲶鱼。中午,太阳火辣辣的,邻居家一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大个子老五领着几个小孩儿去下河,小杨不知深浅,跟着走下河岸去,一进到没脖子的水里就有些心慌,可是眼看就到了河对岸,都看见没在水下的茅草了,那就意味着到了平地了,可没想到小杨挺身刚一站就一下子踩到流水冲击出的一个水坑里,人顿时没了顶,在水下喝了两口水,小杨想到了刚学会的扎猛子,两下子就拱出了水坑,算是捡回了一条命。不过从那,小杨彻底学会了游泳:侧泳、仰泳、踩水,甚至可以平躺在水面上,几乎一动不动,权当是休息休息,跟蓝天白云做个伴儿。那时的天瓦蓝瓦蓝,不掺杂一丝灰色;那时的云雪白雪白,像草地上的羊群;那时的水清得能看得见鱼,能照得见人的影儿,能让人放心大胆地喝几口,就连用它做的豆腐都有一种甘甜的家乡的味道儿。

但是,老杨现在想:故事可以倒着,流逝的岁月还能倒回去吗?只在记忆里留存的小时候的环境等等那一切还能再倒回去吗?

 

(《山东教育》20163月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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