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启蒙老师
发布日期 : 2016-03-15 点击次数 : 来源 : 《山东教育》中学刊
陵县会王镇中学 马振国
每当听到“骏马奔驰在辽阔的草原……”这支激越豪迈的旋律,我的眼前便仿佛看到了绿色无垠的大草原的壮阔画面,思绪也随之飞扬而去。
我姓马,属马。我的启蒙老师马振成老师竟和我同姓平辈分,冥冥之中这就是一种杂糅着亲情的缘哪!
上世纪七十年代念书的娃子入学年龄大多八九岁,而我只六岁。母亲牵着我的小手送我去不足一里地的郭庄小学念书,那只母亲缝制的布书包斜挎在我单薄瘦小的身上,几乎要拖至地皮儿。马老师口试了我几个十以内的加减算术,决意收下我。他摸着我留得草帽样的一撮头发欢喜得不得了,还把我高高举起来,乃至举过头顶,而后将我搁在了教室唯一的窗台上。这种特别的奖赏,对一个眼巴巴渴望求学的孩子是多大的奖励与鞭策,从此幸福的种子深深植根于一个幼小心灵纯真烂漫的心田。
马老师长我十几岁,也就是说,他当我的启蒙老师时还是个毛头小伙子哩。那时候我的作业本与练习本的姓名都是请马老师来写。马老师总是左手张开摁着本子以防起皱褶,右手极其洒脱飘逸地书写开来,那个“马”字,马头俊俏而马的脊梁如简笔画般线条弯曲流畅,宛若一匹骏马鬃毛随风飘摆开来……马老师十分满意自己的书法,他的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毫无遮拦地泄露着这种带有三分得意的信息。后来任我怎么去描摹也还是写不出“马”的个性与神韵。
马老师爱好音乐。他的高亢迷人的男高音宛若一块硕大的磁石那么富有吸引力,惹得我们这群村娃眼睛拉直了,嘴巴张得老大,两只耳朵支楞得长些,再长些,唯恐这般美妙的演唱丢落了哪一个小精灵般的音符。记得马老师教唱《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他的魅力无比的音色自不必多言,单那丰富传神的表情就足以令孩子们驰骋想象的广阔天地。马老师轻轻摇着头,两只大而亮的眼眸里传达出“妈妈”内心痛楚而辛酸的感受,轻轻诉说着,如泣如咽。那节课我的眼里汪满了湿漉漉的泪滴……
马老师的横笛吹奏得棒极啦!那么几孔的竹管在马老师的嘴边吹响后简直优美至极:如行云流水,若百鸟争歌……反正听得我入迷着魔似的。有时晚上听到笛声,我会赶紧跑到庭院里,支楞着肉嘟嘟的小耳朵那么专注地听呀听。母亲便笑道,你丢了魂呗?是啊,如今已为人师二十七载的我工作之后才知道,马老师教我时还是个民办老师哩,他的物质生活该是多么的贫穷,而他的精神生活又是何等之富有哩!
马老师带人骑自行车从县城到家四十里路只需半个小时的车技、耐力与意志常被熟悉他的人传为美谈。机械般一个点的节奏少许有懈怠,那一腔的热血在血管里是怎样地欢唱奔涌流淌,又是怎样地燃烧着澎湃的激情鼓荡着生命的律动……有趣的是,马老师的小孙子逸飞这匹小天马的车技也叫一个绝,兴许在遗传的基因图谱里早就有密码将此程序设置到位呢。只要校园铁门留有一个自行车位,逸飞就能在这一个车位的空间小泥鳅般钻进校门来。常常的,他的小自行车转过自家的那排平房时才不蹬脚踏板,他的温馨快乐的小家在最里边的那两间。凭着惯性,自行车飞驰到家门口,他不摁刹车闸,轻如紫燕的身子凌空一个蹿跃,车子随手一个横抛,当他脚尖落地时,他的小车的后轮还在有些茫然地旋转着,旋转着……
遗憾的是,我的小学生活正值“文革”后期,马老师满腔的工作热情并未改变当时笼罩在共和国上空的黑云与阴霾,学校的课堂秩序也如麻般乱得一团糟。马老师教我们一、三、五三个年级的复式,六十多个学生娃。那时候,一下课,我们这帮农村的小八将便纷纷亮出自制的木头匕首、木棍或铁丝弯成的弹弓、布头或麻叶包满沙土的手榴弹,还有拿自行车链条儿穿成串儿加上铜帽儿配上铁丝的枪栓枪架做成的洋火枪混战在一起。尤其威风八面的是,我们十余人在讲台上一字排开,右手端枪,左手拤腰,铁丝的枪柄上系着红领巾的缨穗,那红红的缨穗威风潇洒地飘呀飘……即使教学秩序混乱了些,在课下,马老师还是和我们做些走大杠、摔宝、老鹰捉小鸡、砸杏仁的游戏。现在回想起来,马老师当时的心里够多苦闷已为人师多年的我是可想而知的。那是一个初冬的夜晚,马老师目送了一程上完晚自习回家的学生们,哪想到哟,他又在放学队伍的后头跟了一段路。当薛、邢、郭三个村庄的孩子们开坷垃仗火力密集时,由于喊叫声震天,竟没听清马老师那有些嘶哑的制止声,也许是马老师的声音里多了几许生活颤音的缘故吧?更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几个学生还将马老师作为了攻击的目标而“开火”……
这种烽火少年般的小学生活如今想起来是多么荒唐而又可笑,金子样的好时光白白流逝而去!所幸我还勤奋努力些,没有太辜负马老师那一次高高举我的激励与期望。我考取了本县师范学校,从此可以甘为人梯,甘做基石,让赶上新时代的孩子们多汲取些知识和生活的琼浆玉液。
我在外乡镇教书15年,探望马老师的次数少得可怜,这常令我不安与惭愧。当心情郁闷抑或遭遇点困难与挫折时,我便从书橱的木格上拿出那只口琴,清幽婉转的琴音着实是一剂良药哩!于是,我这才真正理解了马老师的横笛吹奏得好不仅仅是出于爱好。马老师授于我的精神上的东西是丰厚的:马老师对待工作生活如岩浆般喷薄的激情,待人如火的热情和肝胆相照的坦诚与真诚……
当我在讲台上拤腰欣赏我的田禾般的学子,如同村夫于田间地头手扶农具欣赏一地碧绿而茁壮的庄稼。宽敞明亮的教室里,整整齐齐的课桌上传来乡村娃们琅琅悦耳的读书声,在这美妙而馨香的声音里,我似乎嗅到了麦花儿和苞米花粉的芬芳。凝眸蹙眉间,又仿佛看到谷穗的勾首沉思、高粱的思想火花儿。他们也有大豆爆荚的欢笑,芝麻节节攀高的鸿志哩!徜徉在教室过道的田埂,我活跃的思维升腾着,飞扬着,感慨颇多。倘若换位思考一下,当年的马振成老师面对我们这一帮淘气的娃子时,他的内心的湖面该是怎样的波涛翻滚、思潮起伏……
在我从教30年的工作时间里,我送了十届初中毕业班,且语文成绩还名列过全县第二名哩。在教育的沃土与净地多淌一滴汗水吧,为了给新世纪的家乡培养出更多高素质复合型的人才。恩师呀,学生坚信,只要辛勤地付出就定然会有所收获,且看那桃李一片春满园,心血浇酣花自芳!
不知怎的,我不止一次梦见我们校园东侧的操场一下变成了辽阔无垠的草原,草原上几十匹枣红、白缎、棕黑毛色的骏马鬃毛飞扬地驰骋奔腾着,时而切近,时而渐远……
(《山东教育》2016年1、2月第5、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