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故乡的夜晚

山东省桓台县第四中学   博   华

小时候的乡下是没有路灯的。如果遇到阴天的话，天一擦黑，便漆黑一团，白天的景物便没入黑暗之中。记忆中最深刻的事情就是那时上学走夜路的情景。那时上中学晚自习结束，大约晚上九点。那时的学校没有宿舍，晚自习一结束，我们便匆忙收拾一下书包，与同村的小伙伴一起赶紧回家。我们这些半大孩子喜欢走近路，便在夜色里穿过一片空旷幽静的芦苇荡，抄近路，回到家里。那时候各家经济条件不好，没有手灯，差不多是摸黑走夜路的。农历每月中旬的时候,我们可以借着一路的月光回家。现在年龄大了，总爱回忆往事，一想到那时走夜路的情景，总爱感叹一声:童年乡下的月光真亮，月色真美啊！

我们从小生活在乡下，并一直在乡下长大。小时候最幸福的事情便是晚饭后坐在院子里，听忙碌了一天的大人伴着一轮明月给我们讲他们小时候经历的事情。那时的我们有时候还问父母这样一个问题，你们为什么老喜欢讲自己小时候的事情。面对我们的问题他们的回答总是含含糊糊，模棱两可。等到我们现在老了，这个问题终于有了答案。我们现在正在做着父母当年做的事情，也在向我们自己的下一代讲述自己小时候经历的一些事情。

乡下的夜晚很安静，安静得能听到草丛间各种小昆虫的鸣叫。远处偶尔传来犬吠之声才会打破整个村庄的宁静。有时候天上没有月亮，特别是阴天的时候，没有一丝光亮，眼前就是漆黑一团。那时幼小的我们在大人的陪伴下，站在家门口朝整个村子望上一眼，此刻只有左邻右舍茅屋里隔着厚厚的窗纸散发出来的微弱的灯光。见此情景，要是没有大人们陪伴在身边，内心恐惧极了。尤其是再偶尔联想起大人们平时讲的那些恐怖的鬼怪妖狐的故事，便会一下子扑到大人们的怀里，或紧紧拉住大人们的手。有了星星的夜晚，尤其是明月当空朗照的夜晚，自然就把心中的那份恐惧感给消融掉了，于是心中自然也就亮堂了起来，感觉心里也有了星星和月亮带来的光明。

遇到有月亮的夜晚，我们的心就整个沉淀下来，丝毫没有了对黑夜的恐惧。尤其是炎热的夏夜，月光格外辉煌光明，能使整个村庄都脉络清晰地呈现在自己的眼前。白天显得有几分陈旧的村庄在朦胧月色里，一下子顾盼生辉，变得无比美丽起来。乡下的月光是柔美的，那种美是难以用语言来形容的。特别是在仲夏夜，坐在院子里陪大人们纳凉的时候，那融融的月色，真是像纯净的水一样，透过淡淡的云层，透过树叶，慢慢渗透到地上的。月光所到之处，浮起一片银白色，真有水银铺地的境界。特别是那月光照到身上的时候，有一种微凉的感觉。这也就是乡下的男人们为什么总喜欢在夏天的夜晚，一天的劳作之后，吃罢晚饭，泡上一大杯茶水，三五成群来到一块空旷的场地，摇着蒲扇，坐在一起，聊着天南地北的事情。月光的清辉洒在他们古铜色的身躯上，像一尊尊半蹲的青铜雕塑。他们似乎忘记了白天劳作的疲倦，一直聊到夜深人静，直到自己家的女人们来喊他们回家睡觉时，方才在谈兴未尽中，悻悻散去。

当我们上了中学的时候，正赶上恢复高考，于是便有了学业的压力，再也不能像过去那样陪着大人们，自由自在地享受乡村夜晚的那份美好了。但是每天晚上上完晚自习回家的那一刻，在十五分钟的步行里，我和同村小伙伴们在谈笑声中，释放着白天紧张的学习压力，不知不觉便回到了各自的家。家乡位于丛生着一大片芦苇的一个湖边，我们回家走的是近路，需要穿过湖边的那一片芦苇荡。芦苇荡里有一条隐秘的小路，刚好通过一个人，于是谁的胆子大，谁就在前面带路。走在小路上，丛生的芦苇叶子不时会划在脸上，有一种疼疼的感觉。平时人多并不害怕，但遇到月黑风高的夜晚，风吹芦苇，发出巨大的声响，心中还是不免有一点恐惧。于是我们便学着京剧《沙家浜》里那些在芦荡深处养伤的伤员们唱起了“要学那泰山顶上一青松”的唱腔，来给自己壮胆。一唱歌，我们内心便似乎有了一股英雄气，内心的恐惧便无影无踪了，不一会儿便走出了芦苇荡，走进了自己的村子。有时候我们的歌声会惊扰村子里那些养狗人家的狗。犬吠之声，此起彼伏，要过好大一会儿整个村子才会恢复宁静。

小时候听大人们讲：“天上几颗星，地上几个丁。”年龄幼小的我们对此话没有过多的思考，只是根据大人们的讲解，知道天上的每一颗星都会对应着地上的每一个人。当在夜晚看到流星划过天际的时候，地上便会有一个人要逝去生命。小时候的天格外蓝，晚上经常有奔逝的流星划过天际，虽然是稍纵即逝一会儿的工夫，却在我们幼小的心灵留下无尽的忧伤。村子里果真有人过世的时候，自己还真会联想起自己昨天夜里曾经看到过的流星是不是就是这位过世的人。多少年了，再也看不到流星在天际频繁划过的景象了，心中也早已没有了那份天真的忧伤了。但转念一想，人这一生在浩瀚的历史星空里，注定自己要扮演一个生命过客的角色，像一颗划过天际的流星，谁都无法打破这个魔咒。人这一辈子唯有知道珍惜，并好好活着。

几十年过去了，离别故乡四十余载，但故乡的夜晚，带给我的那份美好体验始终难忘。有时夜里做着故乡的梦醒来，口中还呢喃着童年的那些往事，将睡在旁边的妻子弄醒。妻子拉开灯，看着睡意朦胧的我，问我怎么了，我便将梦中的情景告诉她。妻子会心一笑，也对我说最近她也在做童年时候的梦，还对我说，“人上了年纪，变得像一个孩子般天真，还真是有几分道理的，这不在我俩身上应验了吗？”听了妻子的话，我表示赞同。

我们这代人，童年的经历虽然简单，却很单纯。正是那段单纯而又美好的岁月，保存了我童年美好的回忆，让我的思绪时常回到故乡，去重温那段苦涩却不失纯真和浪漫的记忆。窗外一轮明月高挂天际，融融月色洒在床上，看来今天晚上又要梦回故乡了。我赶紧入睡，希望快点走进梦中的故乡，遇见那一轮高悬的明月。

（《山东教育》2022年7、8月第28、2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