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记忆

临邑县第五中学   张万明

有这样一些声音，从儿时起便在耳边萦绕；有这样一些声音，伴着童年初尝甜蜜的笑颜；有这样一些声音，多多少少夹杂了一些苦楚与辛酸。

冬日夜间的乡村，大街上空无一人，漆黑一片，各家各户都围在小煤炉旁取暖，黝黑的屋子的一隅，煤油灯在呼呼地冒着黑烟，这时深深的小巷里又传来那个声音：“卖……馍馍……来……”在冬日的夜晚，显得凄清与悠长。这一声“卖馍馍来”的吆喝声在儿时的记忆里是那样清晰，每当那个男孩的吆喝声从小巷传来，我的嘴总是不自觉地“吧嗒”一声，咽下馋人的唾液。我多想吃一个签子馍馍啊！带着尖儿，发着碧玉一样白的，带着小麦的清香的小馍馍。可这是妄想，那时谁家能吃得起白面馍馍呢？只有家里来了贵客，家中较为殷实的人家，才能买上几个，只给客人吃，小孩子也只能眼巴巴地望着。就是那个整日里挎着篮子，每晚走街串巷的男孩，也不能吃上馍馍呀！寒冷的冬夜，他吆喝一晚，冻得腿直打哆嗦，有时也卖不出去几个馍。可是那一声“卖馍馍来”的吆喝声，在那个贫瘠的岁月，却像冬日里的一把火，燃烧了我的胸膛，总觉得心里暖暖的。

春末夏初，人们又都在忙着各种生计，大街上常常传来声声的吆喝：“卖……小鸡来……卖小鸡……来……”那声音悠扬高亢，尾音拖得长长的，绕好几个弯，转好几个圈，让人听了心都会跟着悬起来，如上《星光大道》等各类选秀节目，一定走红，绝对是原生态的。这是一个卖小鸡仔的中年汉子，骑着一辆加重的自行车，车子后面驮着两个大筐，里面装满了毛茸茸的小鸡仔，瞪着滴溜溜的小眼睛，真是好看啊！他的到来立刻引来村中老太太、小媳妇和孩子们的追捧，人们围在他的车子周围挑选着自己喜爱的鸡仔。随后每个院子里都会跑动着一群小鸡仔。为了好区分，大家还给自家的小鸡仔身上涂满了各种色彩，五颜六色，煞是好看。有了鸡仔，整个院子就有了生机，看着盼着它们一天天长大。当“咯咯哒”的叫声传满院子的时候，生活便有了希望和色彩，农妇的脸上便会洋溢着笑靥。

人们最期盼的声音，还有那个乡供销社收废品的货郎，他成年累月，推着车子，在全乡行走，这一生他用双腿也不知走了多少里。一进村口，一声高亢的吆喝，沧桑而有力：“拿铺衬套子来……换针换线吆……”立即车子周围便围满了人。他的小推车对那时贫穷的农人来说简直就是现在的购物商厦，有老大娘用的针头线脑老花镜，有大姑娘小媳妇用的梳子红头绳小镜子搓脸油，有小小子喜欢的印版儿，有小孩子喜欢的糖豆豆溜溜球……这个老人用一生的吆喝点亮了小村土黄的天空，维持了大家最基本的生计。我至今记忆犹新，那声音常在耳边萦绕。

当“磨剪子来镪菜刀……”的声音响彻全村的时候，那个离我们这里挺远的小张又来了。大家只知道他姓张，商河人，光棍一个。他磨剪子镪菜刀的技术很好。其实他长得高大魁梧很是英俊，可是家境贫穷，总说不上媳妇。随着岁月的流逝，小张也慢慢地变成了老张，后来听说他在附近“倒插了门”，也有人说他一直未娶。他的声音堪比《星光大道》走出来的阿宝，绝对的男高音。

乡村中有些吆喝不是用嘴，而是用器具，也是一种约定俗成，传统文化吧！每当一面铜锣“咣咣”的响起，大伙都知道，那准是孙坡早村卖香油的老孙来了，他的香油味道纯正，好几十个村子都吃他磨的香油，看着他用提壶给大家打香油，也是一种享受。我现在一想起来，常常联想起欧阳修笔下的卖油翁。每当木头梆子“当当”的响起，村里人都会拿着豆子出来换豆腐，看着鲜嫩的豆腐，就有一种立马想放入嘴中的冲动。

当然最多的吆喝声，还是各种卖菜的，“卖韭菜来，新鲜的头刀韭菜，快来买啊！来晚了捞不着了！”“卖西瓜来，又脆又甜的大西瓜，不甜不要钱！”“卖茄子来！”……各种声音此起彼伏，像一首首多重唱，飘荡在乡村的上空，久久不散。

当然还有一些吆喝声，岁月荏苒，都早已消逝。现在乡村中也还有吆喝声，可是再也找不到原先的感觉；再也没有了那么高亢，那么悠长，那么有张力，那么有生命力，那么有生命色彩。那些吆喝就是一首首优美的旋律，成了乡村生活的一部分，既是生活又是艺术。而现在呢？千篇一律，三轮车一进村，电动扩音喇叭就会“嗷嗷”的叫了起来，闹得大家心烦，成了噪音的污染。

一日正在午休，忽然一个声音传入耳膜，“卖糖葫芦来……又甜又脆又香的糖葫芦！”呵！这声音真是脆生，又勾起我儿时的记忆，赶紧一骨碌爬起，跑到大街上，只见一个老大爷正扛着插满糖葫芦的木棍在叫卖，赶紧买了一串。糖葫芦似一串玛瑙，晶莹剔透，鲜翠欲滴。待我把那酸酸甜甜的山楂嚼在嘴里，当嘎嘣嘣的声音响起，听着大爷的吆喝声音远去，忽然有一股暖流在心中冲荡。

看着大爷远去的背影，另外一些声音又在耳边响起：“磨剪子来镪菜刀！”“卖馍馍来！”“卖小鸡喽！”“卖大果子来！”……这些吆喝声，不知从何时起已进入我的身体与灵魂，随着心脏一起跳过了无数个春夏秋冬。

（《山东教育》2015年6月第1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