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秋到

发布日期 : 2015-01-15 点击次数 : 来源 : 《山东教育》中学刊

蒙阴县第一中学    

 

今年的秋坎低,就像出入自家的门,不知不觉地就进了。特别是入秋的方式,既不像屈原那样,是看得见的,“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也不像李白那样,是可感知的,“秋色无远近,出门尽山寒”。秋,是我听见的,是那些微的秋声,让我突然发现,秋到了。

楼下有一片菜地,原本是安寂无声的。记不清是哪一天了,朋友的儿子金榜题名,全家人欢喜之余,邀我去助兴。我喝了一点点酒,很少,也就是半杯干红,回家就迷迷糊糊地睡了。也是迷迷糊糊中,就听见了一些声音,时断时续,声声如鼓,时而清脆,时而婉约,似乎还有一点缠绵,如指尖拨动的丝弦,声声悦耳。仿佛是梦,又仿佛是在现实之中。

就这样,在似梦非梦中,不知过了多久,我才确认,那声音来自楼下的菜地,用不着多想,我便知道那是蛐蛐,一种学名叫蟋蟀的昆虫。哦,对了,还有青蛙,也在凑热闹般地唱和,一声紧似一声。人到中年,睡眠越来越不如从前,时常在夜半里辗转,每个细微的响动,都弹拨着敏感的神经。有时晚上睡不着,或半夜醒来之时,青蛙和蟋蟀的声音,就汇成一种鸣奏,一阵紧似一阵,透射出一些不安的躁动。常常就有些令人厌了。可是,那天的感觉却不一样,自然,悦耳,亲切;更为重要的是,从这声音里,我听见了节令的脚步,秋天来了。

不久,蛙鼓的声音消失,蟋蟀的歌声却依旧,瞿瞿,瞿瞿。没有了青蛙的鼓噪,蟋蟀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柔软动听。那音调不高,不低,不野蛮,不粗犷,仔细听,能让人涌动起心潮,生出一丝莫名的感伤。白天,它们蛰伏而缄默,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发出瞿瞿、瞿瞿瞿的声音。当你专心地去做一件事时,或者沉入梦乡,它便悄然地退隐而去。只有在孤独烦躁的时候,才发现它们浩大的存在。我笨拙的文字,无法描绘出它真实的样子,只能用耳去倾听和感知,它的声音,它的存在。

而不久后的一天,又是一个黑夜,四周十分安静。七夕刚过,眼看就快要到中秋了。“人悄悄,帘外月胧明”,这朦胧的月,很容易让人陷入寂寞的情绪,轻轻叹,感喟时光的流转。这时候,听蟋蟀的叫声,就更会生出许多的联想,比如留守的怨妇,或者年迈的老人,还有回不去的岁月。每一种联想,都带有一丝浅愁。少时,听老人们说,蟋蟀是位勤劳女子的化身,她前世的名字叫“促织”。蟋蟀的叫,是催人收起夏季的单衣,清点秋冬的衣裳的。其实,它真正隐含的秘密,远比人们想象的要丰富得多。

再一次让我听见秋到,是雨。

也是夜里,感知不到渐凉的风,也看不见飘零的落叶,却听见了淅淅沥沥的雨声。今年漏秋,雨水特别地多。白天晴朗朗的天,晚上却下起了雨,断断续续,日复一日。连续下了几场雨,逐渐驱走了夏日的炎热,抬头望,一穹蓝天,被雨洗得十分明净。但从白天的雨中,我并没有意识到节令的更替。发现秋,还是在下雨的夜晚,具体地说,是听见。

那天周末,几个朋友相约外出游玩。大家都很放肆,爬山过水,你追我逐。顾不得艳阳高照,汗流浃背——早秋的太阳,其实并不比夏日温柔,依然火辣。累之己至,待到夕阳西下,回到家,才觉得什么都不想做了,只想早点休息。

是带着白天的艳阳入睡的,连梦也有阳光的气味。雨不是在清晰中降临的,没有打湿身子,也没有打湿心情。雨是带着声音走来的,淅淅沥沥,淅淅沥沥。不管是疏,是密,那步子都很轻,暗藏着偷窥之意,仿佛待月西厢下,在墙头窥望的张生,蹑着脚,小心而行的红娘,生怕踩响了地上的蔷薇叶,或者,绊倒了凳子,迷路在回廊……

我相信,不是雨声惊扰了我,让我在梦乡中苏醒,而是有某种心的灵犀。总之,很疲倦的我,就这样莫名其妙地醒了。四周一片漆黑,雨声是我首先的、也是唯一的照面。并没有通常情况下初醒的迷迷糊糊,我感到很清醒;清醒的我不仅一下辨清了雨声,而且还辨清了它的与往日的不同,不同于夏雨的狂烈、冬雨的纤细,也不同于春雨的温润。哦,秋雨,只有秋雨,才有这样的声音,淅淅沥沥。岁岁年年,年年岁岁,又是一个秋之到来,心里竟升起莫名的惆怅。我在想,是不是我丢失了什么,或者获得了什么,一些我不情愿获得的东西?

确实是秋到了。明明是事实,却还经历了一个小小的插曲。

清早起来,天已放晴。我还在想昨夜的梦境。可是,雨停了,窗前没有了雨打的声音。甚至地面也干了,好像昨夜压拫儿就没有下过雨。我便有了一些怀疑,怀疑昨夜的雨,怀疑秋之已至。

我的怀疑,得到了另一种印证——那些花。

花很美,一副乱春的样子。就是我家阳台上的那株三角梅,有的已经绽放,鲜艳,娇红,放肆,目中无人;有的则紧跟其后,亦步亦趋,不甘落后。一朵一朵的花,次第而开,不同的程度,展示了花开的整个过程。太美妙了,从一串花的行走中,我窥见了花事的生命过程,这是过去从未曾有过的。我索性下楼,走进小区里。我发现了更多的花,紫茉莉、玉簪花、秋海棠。尤其是清秀挺拔的夜来香,它碧叶莹润,花色如玉,黄昏后,更是芳香四溢,整个楼道都是它的芬芳。

在一道道篱笆上,缠缠绕绕,开放着粉红、浅蓝、淡紫色的喇叭花。新开的花朵娇艳无比,仿佛是汲取了空气里的水分,湿漉漉的。这种花,看似泼辣,其实非常娇弱,倘若摘下一朵,只几分钟的时间,边沿就会卷曲,干枯,毫无生气地敛在一起,再没先前的生机。让人想起那句话:越是柔软的心,越是容易受伤,越是美好的事物,越是禁不住时光。所以,我们见到的喇叭花,它只开在秋天的早晨,趁时光尚早,尽可能地展现它们的妩媚,开出一份不可亵玩的高贵。不为得到一声喝彩,只为不虚度这短暂的一季。秋是我们的季节,也是它们的季节,更是它们的年华。只要静静地绽放,哪怕像露珠一样,同在叶尖上消失,同在时光里苍老,也在所不惜。

曾有一种思维定势,提起秋天,就将目光投向田野,认为这时的风、这时的色,才是秋天的使者,才是秋天开始的标志。还包括,那些成熟的庄稼,大豆、高粱、玉米,以及挂在墙头上,磨得发亮的镰刀,歇在场院里的,那些笨重的碌碡,乡下闲不住的农人。唯独,我忽视了花,和花开的声音。

比如此刻,就在我再次来到阳台,俯身静静地注视那花,那些次第开放的三角梅时,我忽然听见了一种声音,它细若游丝,从虚无之处飘来,美妙,优雅,迷幻,富有诗意。这声音不像春花那么狂野,也不像冬花那么孤傲,夏花那么妖媚;它脚步轻细,甚至无法度量脚步间的距离。它的声音,不是由脚步发出的,而是内心。因此,需要用心贴近,带着真诚,才能听见。

我断定,只有秋花,才有这样的声音……

 

(《山东教育》201412月第3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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