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光老成故事
发布日期 : 2014-04-15 点击次数 : 来源 : 《山东教育》中学刊
即墨市鳌山卫中学 徐彩娥
周末回家,与儿时一好友不期而遇。
我几乎不认得她了。精致的妆容,雍容的服饰,傲气的神态,场面式的浅笑,俨然一副贵妇派头。这,还是她吗?
记忆中的她是一个灵秀聪慧的女孩子,和我一样酷爱读书,而且心中藏着一个遥远而美丽的梦想,就像灰姑娘梦中闪闪发亮的金马车。为了心中的金马车,我们俩较着劲儿学习,而又互相扶持。记得那些寒冷的冬夜,我们常常端着一盏墨水瓶做成的小油灯,轮番到彼此家中温习功课。一星如豆的灯光,两个抵足蹙眉的女孩子,构筑成孤寒岁月中最温暖的风景,至今想起来仍会潸然泪下。
后来我们进入同一所初中。虽然不在一个班级,但我们仍互相勉励,用辛勤的汗水浇灌着心中的梦想。一样的执着却迎来了不一样的结局,我如愿以偿得以升学,她却以几分之差被拒于重点高中门外。哭了很多次后,她放弃了学业,一半是因为失望,一半是为了体恤终年辛劳的父母。我们的路,从此再也没有交集。后来听说她嫁得很好,丈夫虽然大字不识几个,但颇有经济头脑,生意做得精明,家中不几年就暴富了。
没等我想得很远,她认出我来了,主动跟我寒暄起来,然后就开始炫富。我静默地听。她突然有所醒悟似的话题一转:“到小学校走走吧?”我一愣,这可有悖常道啊,她好像把以前的事都忘了吧。再说,小学校早就变成居民区了。不过我还是合着她的脚步,向故地走去。
很多年了,又踏上这片承载了我们六年欢笑和眼泪的土地,然而已看不到教室凹凸不平的碎石外墙和斑驳的内壁,看不到充作课桌的长木板和后来才有的旧课桌,听不到有一声没一声的上下课铃声。那些讲着本地方言、不规范地上着课的老师如今已不知去了何方,那些夏日光着膀子赤着脚、冬日穿着打了补丁的棉衣棉裤、拖着鼻涕、对女孩子大嚷大叫的调皮男生也不知哪里去了。还有黄土地的大操场,操场南边两棵高高的白杨树,仿佛只在梦中出现过。风也不是当年的风了。眼前只有几排整齐的红砖瓦房,在冬日的阳光下默默迎候着我们无比怅惘的目光。
我们到底还是绕着那些房舍走了一遭儿。不知脚下的土地,哪一角还留存着当年的泥土?
停下脚步,我们不约而同地对望,两个人都是满眼泪光。泪光刹那间消融了很多年的距离,剥蚀了两个人不同的经历、情怀和志趣,让我又看到当年追梦的那个女孩子,看到她眼睛里闪闪发亮的金马车。是啊,哪个人的青少年时代没有过这样一辆金马车呢?然而即使用心呵护,这辆金马车还是会走失在岁月的烟雨中。就像我,我的金马车何曾抵达过每一个目的地?又何曾没错过许多美丽的风景?然而生活还得继续下去。没有了金马车,她只有炫富。我的金马车也失却了昔日的堂皇富丽,而又无富无贵,就只得修炼出从容、静雅和大度的样子。不同的方式,又何曾不是呈现着一个共同的本质——活着的尊严、为人的骄傲。
突然间我懂得什么是宽容了,我觉得我可以宽容所有的风霜雨雪、是非对错、成败得失。
但我还是无来由地伤感和怅惘。
回首,她已远去。
回首,时光已老成故事。
当时光老成故事,所有曾经的美丽都变成了一抹浅笑。所有的伤痕都变成了一声叹息。所有的悲欢依然在心底最隐秘的角落生动着,所有的失落和感动依然清晰如初。
当时光老成故事,我们很想溯游回故事里,让故事重新开始。然而它已写完了结局,只留下沧海桑田的记忆。
当时光老成故事,才知道当下的风景尽管不是梦想中的样子,却是我们可以消受的最合适的景致,因而弥足珍惜。
再次遥望她离去的方向,耳边分明掠过金马车辚辚前行的回响。我清楚,那是我和她都会珍惜的经历和怀想。
溶入生命的东西永远不会老去。
尽管时光已老成故事。
(《山东教育》2014年3月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