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湾芦苇入梦来

东营市东营区龙居镇教育办公室   张庆忠

那一湾芦苇经常走入我的梦中，是那么亲，那么温暖。

村东边离村大约一里地的地方是一个大湾，里边长满芦苇，远远望去像一个巨大的绿色翡翠镶嵌在村子边上，微风吹来形成绿色的波浪，声音似千军万马掠过，蔚为壮观。芦苇边离村近的地方是两口水井，这是村里几百口人的吃水井，养育着村里的男女老少。

清晨，“吱呦吱呦”的水桶声唤醒了沉睡中的村庄，唤醒了炊烟，唤醒了村里的男女老少、鸡鸭牛马。水桶声由单一演奏逐渐转变为合奏，芦苇也耐不住寂寞，在乐声中扭动腰肢，翩翩起舞。这时挑水的大多是大人。有时挑水不纯粹是为挑水，是为欣赏壮观的芦苇。两口水井中的一个井台很高，比芦苇高许多。站在井台上，一湾芦苇一览无余，像是将军在指挥千军万马作战，有雷霆万钧之势，所指之处所向披靡，有种满足感、成就感，如果不是后边挑水者的催促，会沉醉其中。大部分挑水者习惯来这个水井挑水。如果人不是太多，打满水桶，采片芦苇叶卷成喇叭状便是很好的乐器。村中的二狗叔就是吹这种乐器的好手，婉转悠扬，如泣如诉。小时候的我就痴迷于二狗叔的吹奏技巧，只要听说二狗叔去挑水，一般也挑上水桶去，缠着二狗叔吹。二狗叔把苇叶细细地卷好含在嘴里，闭上眼睛吹起来，我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二狗叔的嘴，心中好生羡慕，什么时候我们也能吹出如此美妙的曲子呢？有时我们会缠着二狗叔吹好几首曲子，时间稍长，二狗叔就会说我还有事，以后再吹。我们只好恋恋不舍得走掉。

中午，人们在家里歇晌。我们则偷偷溜到芦苇边的柳树底下，躺在草丛中，看天上的白云，飞过的鸟儿，树叶间漏下的点点阳光，听芦苇“沙沙”。鸟叫声此起彼伏，自己的心仿佛被清水洗过那么干净。有时会在朦朦胧胧中睡着，直到干活的牛马叫声把我们惊醒，我们才会一骨碌爬起飞快地向学校跑去。

当暮色被水桶声唤醒，芦苇则变为黑黢黢的一片，充满了神秘色彩。傍晚挑水的大多是孩子，大人干活还没有回来，孩子担起了挑水的重任。孩子一边打闹一边挑水，水会洒一路。不时会有鸟儿从芦苇中窜出，瞬间飞得很远。傍晚的芦苇也不寂寞，有此起彼伏的蛙鸣和草中小虫的琴声会陪伴芦苇一晚。

当春风吹绿了树枝，吹绿了那一湾水的时候，芦苇已在悄悄萌发，不几天之后就会看见芦苇露出尖尖的脑袋，像利剑劈开水面，站在井台望去，一丛丛密密麻麻，像给敌人设的陷阱，若有来犯之敌定让他粉身碎骨。鱼儿在这些利剑中自由自在地游，一会儿左，一会儿右，一会儿多，一会儿少，忽又游向深处，像顽皮的孩子，没一会儿安静。

芦苇在拔节生长，一片片叶子舒展开来，身子修长，像苗条的少女不时扭动腰肢跳个舞。不久，芦苇就会把整个湾面遮住了。鸟儿藏身芦苇间唱起了动听的歌，为舞者助着兴。我们则会去找鸟蛋、钓鱼。那时没有现在各式各样的鱼竿，一般就是找根竹竿，偷拿娘几根麻线，弄根缝衣针在灯火上烧红弯成鱼钩。有时娘会心疼麻线和针，不让钓鱼，我只好弄个大口玻璃瓶，撒上碎玉米饼子屑来钓鱼。用玻璃瓶只会钓一些非常小的鱼，弄回来养着。我刚开始养的时候小鱼没几天就会死，我就去请教父亲。父亲说水要经常换，不然氧气不够，鱼就死了。你还别说，经常换水鱼就不死了，但有时会成为猫的美餐。

当雨季来临时，芦苇已经很高很粗壮了，这是芦苇一生中最壮观的时候。它们团结一心，在风的指挥下，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向西，前赴后继，攻城略地。鸟儿也会乘机来凑热闹，站在芦苇梢头叫几声，芦苇可不理那一套，依旧听风的指挥。我们也会惬意地在芦苇边放牛、放羊、玩耍，欢乐溢满整个苇湾。

习习秋风来临时，芦苇早已结出了大大的穗头，下边的叶子开始变黄，逐渐变成金黄色。这时苇絮开始飞扬起来，似漫天的雪花，仿佛冬天提前降临。芦苇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将结束，收拾停当迎接最后一丝悲壮。当湾面结冰时，人们便拿着镰刀把一片片芦苇割倒，轻便结实的芦苇瞬间变成了一户户农家坚实的屋顶。有时我们会挑些结实的芦苇，把叶子弄去，做成各式各样的风筝疯玩。

当大雪漫天飞舞时，芦苇潜在冰层下面，积蓄着能量，等待来年的爆发。我们则在冰面上抽陀螺、滑冰、破冰捉鱼，欢笑洒满整个冰面。芦苇的一生非常短暂，生长条件也有限，只要有安身之地，有些水就能茁壮成长。芦苇就这样一年年为村里的人们奉献着，人们也一年年辛辛苦苦地劳作，可始终走不出贫穷。我有时望着天空中飞翔的鸟儿生出许多幻想，自己要是变成一只鸟儿该多好啊！一定会飞出这个穷地方，去寻找一个幸福所在。就在这样的梦想激励下，我发奋读书，终于离开了那湾芦苇，那方贫穷。

在楼林里漂泊了多年，身心疲惫，总想找一处宁静的港湾休息，那一湾芦苇时常走进我的梦里。心灵一次次被洗涤，被净化。

如今我又来到了那湾芦苇旁。芦苇早已没了踪影，代之的是成片的庄稼。水井没了，井台不见了，村里早已有了自来水。水桶的声响、二狗叔的苇哨声、鸟儿的叫声留在了记忆里。湾边的几棵柳树还在，已经很粗了，枝繁叶茂。我徜徉在柳树下，想起芦苇湾的一切，一股温暖从心底升起，我的眼睛潮湿了。

（《山东教育》2014年1、2月第5、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