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评书的日子
发布日期 : 2014-01-15 点击次数 : 来源 : 《山东教育》中学刊
潍坊市寒亭区高里街道肖家营DMG希望学校 肖胜林 崔瑞军
小时候很盼望姥姥的到来。姥姥总有故事讲给我听,盼姥姥的到来实际上是盼望姥姥的故事。某天,我放学回家,大老远闻见炒鸡蛋的香味,就知道姥姥来了。
姥姥盘腿坐在那盘大炕上,我把书包垫在屁股底下和姥姥对面坐着。姥姥开始给我讲故事,姥姥的故事总是随手拈来。那时姥姥正给我剥橘子吃,那股香甜的气息从姥姥手里慢慢浸满了小小的屋子。姥姥说,咱们潍县早些年出过一个状元叫曹洪勋。曹洪勋高中状元,荣归故里,地方官员乡绅名流宴请他们母子。席间有橘子,曹洪勋家里贫困,曹母从没见过橘子。曹母拿起来没有剥皮就吃,乡绅名流们哄堂大笑,耻笑她说橘子得剥了皮吃。曹母看他们笑够了,轻轻地说:橘子带皮餐,生儿中状元。姥姥把最后的两句话重来重去,核桃皮般的脸上漾着温和的笑。
我三口两口吃完橘子,姥姥又笑了,和母亲说:看那样子像猪八戒吃人参果呢。我缠着姥姥叫她讲猪八戒,姥姥看看马蹄表,说十二点了,得听评书了。
母亲把收音机的声音调得很大,刘兰芳的声音从收音机里出来,透过纸糊的窗子传出去很远。姥姥盘着腿,上身倾斜着,头靠近收音机,听得很入迷。
街上有铜锣的声音,当当地响两下,然后是悠长悠长的叫声:磨剪子来戗菜刀———声音到我家附近的时候停了下来。我家的门口有棵粗壮的榆树,磨剪子的留着白胡子的清秀老头儿,在榆树下住了脚,把长条凳子放下,卷了旱烟,侧起了头。我们在屋里听,他在屋外听,屋子里很静,屋子外面也很静,屋里屋外只有刘兰芳的声音。
后来刘兰芳声音高起来,节奏快起来,突的又一顿,说: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姥姥收回了身子,脸上有知足的温和的笑。外面铜锣也响了起来,悠长悠长的“磨剪子戗菜刀”的声音随着铜锣声渐去渐远。小得像大拇指样的鸟儿成群的在屋子外面的石榴树上吱吱吱地欢叫,大白鹅在院子里扯长了脖子嘎一声,再嘎一声。
母亲冬闲的时候,总在编蒲包。母亲用一冬编蒲包卖的钱去那时还叫公社的地儿买回来一台新收音机。母亲领着我去姥姥家。姥姥开了炕头的樟木箱,拿出一方头巾,盖在收音机上。
姥爷炖了鱼,舀一碗领我去村里的小学校。姥爷的身材很高大,姥爷快七十了,依旧背不驼,腰不弯。姥爷年轻时在国民党开办的军校里读过书。有一天,老姥爷骑了大红马赶到军校,偷着把姥爷接回了家。过了没多久军校开拔了,也没有人来寻姥爷。再后来听乡人们说那所军校被共产党收编了,人们都说姥爷要是不被接回来,也许就做到大官了。
小学校里的老师头发花白,佝偻着身子。姥爷把鱼放下,然后很高兴地说,往后不来你这儿听评书了,闺女给买了收音机。老师噢了一声,说袁阔成说“三国”了,晚上六点半记着听。
老师用酱紫的茶壶泡了茶,俩人很安静地喝茶。我坐在床沿上。老师的床上铺着干净的床单。我盯着窗户看,看光线透过木格的窗棂慢慢变暗,屋子里慢慢变得模糊不清。
姥爷要领我回家了。老师叫住了姥爷。老师缓慢地起身,开了抽屉,从抽屉里拿出一本黄旧的书来。老师说:对照着这书听。
姥爷真的就听起了“三国”,收音机摆放在门口。我仰躺在凉席上,三国的故事在袁阔成的叙说中慢慢铺展。天上的星星忽闪着眼睛,它们也在安静地陪我们听评书吧。
姥爷说:古有柳敬亭,今有袁阔成,这话一点都不假。一段三国讲完了,姥爷关了收音机。姥爷拿出那本黄旧的书来,翻检一会儿,说:跟我念念《出师表》。姥爷的声音低沉缓慢,姥爷说: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
姥爷说一句,我跟着说一句。姥爷的声音比袁阔成的好听。三遍五遍,我能说下来了。姥爷说,好,有前途呢。蛐蛐儿在屋角的水缸下叫了又叫,我跟着姥爷一句一句的念。后来,我合了眼,一句一句,姥爷的声音渐渐模糊,三国里的人物在我的梦里鲜活了起来。
半夜里,我迷迷瞪瞪起来撒尿,有时就见姥爷还靠在煤油灯前看那本黄旧的书。
夜色弥漫上来,家乡的夜晚星星都像水洗过一样,干净明亮。明亮的星光下是安静的夜。沏一壶茶,忽然就忆起听评书的日子。评书里的故事都是旧故事,听评书的日子也成了旧光阴。日子飞快,此刻,散淡落字,以记流年。
(《山东教育》2013年12月第3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