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缸咸菜,那缸情

发布日期 : 2012-03-15 点击次数 : 来源 : 《山东教育》中学刊

沂南县卧龙学校   丁凤华

 

在母亲的床前,有一口粗瓷大缸。这是过去我家腌咸菜的一口缸,后来不用了,就搬到了母亲的房间里。母亲特别看重这缸,对它有着深深的感情,在所有的喜爱之物中,母亲唯独把它放在自己的脸前,好好看守着。

母亲对这缸有着特别的感情,因为这缸曾装满了岁月的艰苦,盛满了母亲的艰辛,装满了她一生都难以释怀的记忆。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我们家九口人,可真是一个大家庭。别说花钱,就是让每个人都填饱肚子,也成了一个大难题。难上加难的是,在那种情况下,父亲依然发誓让我们兄弟几个读书学习。此时,大哥正读高中,二哥三姐读初中,我上小学。我们上学都要拿饭拿咸菜,腌咸菜就成了我们家庭的头等大事,也成了母亲的头等大事。母亲常常为没有啥腌而发愁,而揪心。

之前,我们家腌咸菜,用的是一个极精致的小瓷缸,因为我们几个上学要拿咸菜,小瓷缸已经不够用,于是就买来了这个粗瓷大缸。每到秋天,母亲和大姐二姐就把萝卜、腌菜疙瘩等洗得干干净净,放到缸里。满满的一大缸,堆成小山,上面撒上粗大的干盐粒。这满满的一缸咸菜,母亲满以为能够吃一年,可哪里知道,几个学生每星期都要拿饭捎咸菜,不到来年的夏天,一大缸咸菜就吃没了。有一次星期六,二哥回家拿饭,母亲到缸里捞咸菜,可是捞了半天也没捞上多少,母亲知道已经不多了,可还是想多捞点儿,然而哪里会有呢!看着仅有的小半碗咸菜,母亲的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

咸菜缸里确实没有了咸菜,我们就很知趣地要求母亲不要再捞了,说少拿点就够了,可母亲哪里能放得下心!母亲很是焦急,东挪西借,凑合着,给我们准备了足够一星期的咸菜。母亲眼泪涟涟地说:“这次就省俭着点吧,等着娘再腌!”看着母亲愧疚的神态,听着母亲沙哑的声音,我们都流泪了。

没有了咸菜,我们就少拿一点儿。可家里更没有咸菜吃,没有钱买盐,也只好凑合。我曾见母亲用瓢子去咸菜缸里舀咸菜水炒菜。母亲从咸菜缸里舀出半瓢浑浊不清,有些发黄的咸菜水,沉淀了一会儿,把它倒进菜锅里,浇到菜上。炒出来的菜是别一种颜色,另一种滋味,又咸又涩又苦,特别难吃,可是父亲母亲也只得硬硬地吃下去,撑着干瘪的肚子。

每当下雨刮风,母亲最关心最牵挂的就是这缸咸菜,她用心守护着,如守护自己的生命一样。每次出门下地干活,母亲都是先盖好咸菜缸再走。有什么鸡狗的跳上去,母亲都会狠狠地把它们轰下,生怕弄脏了咸菜。

每年秋天,下来了萝卜、腌菜疙瘩等,母亲总是先腌上一部分,好让我们上学拿。那时确实没的吃,除了咸菜,没有别的。咸菜必须腌到一定程度,才好吃。由于我们上学拿饭捎咸菜的多,母亲腌的咸菜,有时还不到火候,就把它们捞出来。这哪里叫咸菜,还白生生的,没有滋润进去盐味儿,所以没有多少咸味儿,辣乎乎甜乎乎。

等到霜降,开始刨生姜了,母亲吩咐父亲刨姜时注意一点儿,把粗的姜根拣出来,留着腌咸菜。生姜太贵,需要卖钱,舍不得腌,只好腌姜根。据说,腌姜根还是母亲的一大发明呢!我们村一些人家也跟着母亲学,腌了之后,觉得味道还不错。母亲把白嫩嫩的姜根挑出来,堆成一堆一堆,然后拿到河里狠狠地清洗,直到洗得干干净净,才放进咸菜缸里。这姜根缓缓倒进咸菜缸的时候,我看到了母亲无奈的眼神,看到了母亲沧桑的面庞。我知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这是被苦日子逼出来的呀!

有些来我家串门的,看到我们腌了姜根,都非常惊讶,有的还说风凉话:“这哪能吃呀!”母亲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有时自己会偷偷抹眼泪。可是没有办法,只能将就着,硬撑着。这就是生活,这就是那个年代我们家的真实生活。然而最清楚这生活的,也许只有母亲自己。

其实,这姜根腌了,母亲是不给我们上学的拿的,而是留着给家里的人吃。每顿饭,母亲都用特备的筷子从咸菜缸里挑几根,然后洗一洗,切成一段一段的,放在盘子里。有时不切,直接就卷到煎饼里。

吃着这样的饭菜,父亲母亲在家劳动着,拼命地干活。母亲艰难地操持这个家,尽量让我们吃饱,吃得好一点,尽量支撑着让我们读书学习,识字成才。

这样的苦日子,我们整整过了五六年。后来,大哥二哥相继考上了学,三姐也退学在家,上学的只有我一个了,加上后来生活相对地好了,腌的咸菜也陆续少了,这缸就不用再腌咸菜了。虽然这缸用处不大了,悄悄地退出了历史舞台,可是母亲对这缸一往情深,依然精心地守护着。只要刮风下雨,离家出门,母亲都是提前收拾好,盖好,唯恐出现什么问题。这已经成了母亲多年的一个习惯。有一次,咸菜缸不知被谁给打了一道裂纹,咸菜水往外渗,母亲十分心疼。母亲找来水泥,把那道裂纹抹好。之后,又请下乡来修理缸盆的工匠给钉上三个锔子。从此之后,母亲更是格外小心,保护这个咸菜缸,还在缸的外面围上了厚厚的一层外衣。又特制了一个大盖子,把咸菜缸盖得严严实实的。

咸菜缸早已不用了,里面不再腌咸菜。记得有一天,母亲外出,又习惯地把它盖好了。我们都说:“不用了还盖啥,不是多余吗?”母亲哪里能听,反驳道:“不用就不盖啦!盖好,盖好!”母亲还是把它盖得好好的,生怕出什么意外。我们知道,这是母亲对咸菜缸的那份不了情,那份难以割舍之情。母亲心疼这缸,担心这缸,一刻也忘不了这缸,实际上母亲忘不掉的是那段艰苦的日子。

尽管不用腌咸菜了,可这缸整天在外面风吹日晒雨淋的,母亲颇不忍心,想把这咸菜缸搬到堂屋里去。开始我们都不同意,觉得这缸搬到堂屋里,占空,碍事,也有伤大雅,就劝母亲不要搬,说:“这缸有什么好的,你看都成这样了,还往屋里搬!”母亲一听,来气了:“说什么也得把这缸搬进去,不吃咸菜了就什么都忘了!”母亲说到这里,眼圈有点红。我们可能触到母亲的敏感神经了,都后悔起来。不是拗不过母亲,而是自己也慢慢转了弯,理解了母亲那份感情,觉得母亲说得也对,就同意了。

为了把缸搬进屋去,母亲还专门找人算了一算,查了一查,看哪天好,允许动缸。我们说,没有必要,可是母亲说:“挪缸可不是别的,要讲究!”

那是一年清明,我们兄弟几个都在家。母亲说,清明动土行,可以搬缸。我们就按照母亲的要求,把这缸给搬到了堂屋。咸菜缸进了堂屋,母亲的心终于放下了,心里踏实了许多。

可是把它放到哪里最合适,最放心?母亲说:“放到哪里都不如放到自己的脸前好,放到我的床跟前吧!”按照母亲的吩咐,我们把这个特殊的咸菜缸放到了母亲的床前,让母亲天天看着,守着。

如今,这缸不再腌咸菜,而是盛着亲朋好友看望母亲送来的一些点心、水果,盛着母亲最心爱的东西。这缸成了母亲的最爱。

我知道这缸在母亲心目中的分量,因为这缸和母亲有一段情缘,和我们这个家有一段情缘。因为这缸镌刻着我们往日的艰辛,承载着父母的一片深情,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

我们不能忘掉,那些咸菜,那些日子,还有那口咸菜缸。因为那缸里,就盛着我们过去的日子,盛着一片艰辛,一份母爱啊!

 

(《山东教育》201212月第3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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