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花椒记趣
发布日期 : 2020-03-17 点击次数 : 来源 : 《山东教育》中学
山东省济南市莱芜区教育和体育局 吴其林
立秋摘花椒,白露打核桃。地处鲁中山区的老家东栾宫村,盛产花椒,家家户户都有上百棵。每年收个几百斤椒皮子司空见惯。与之相伴的情绪也成了乡人的晴雨表。
风调雨顺花椒长势好,高兴;乍暖还寒或天旱无雨伤了花椒,着急;看着红艳艳、稠乎乎的花椒,喜;望着一堰堰、一片片,一天天摘不完的花椒,愁。有时也气,花椒不成穗,这枝几粒,那枝几穗,摘吧费时不见成果,不摘吧又有些不舍,这样的稀粒子能不气?对着树说句脏话、泄泄私愤,似乎也合情理。就这样,乡人对花椒,有喜有忧,有笑有骂,拿得起却又放不下,着实有些趣味了。就说母亲吧,常抱怨花椒“不养老不养小”,比养活孩子还难,掐得手疼,摘得腰疼腿疼。生了气就对父亲说,快砍了这些带刺难摘费时的椒树子。可第二天一大早,她一准又催促父亲上哪坡摘花椒了:那里的花椒(粒儿)张嘴了,不快摘就要落了。
看花椒喜,摘花椒苦;赏花椒有趣,掐花椒犯愁。花椒成熟在暑末秋初,成朵成穗红又俊,成片的梯田,一行行一堰堰,不亚于香山赏红叶,谁人看着不喜?可摘花椒就不易了。每穗花椒总伴着两三个尖刺儿,伸手去摘,不是被枝儿划着,就是被刺儿刺着,手捏花椒粒,麻麻的椒水渗入刺扎的手指肚,钻心地疼。我自小随父母上坡摘花椒,成家后回老家帮忙摘花椒,起初小心翼翼,生怕被枝划着,被刺刺着。随着速度加快,放松警惕,被划被刺在所难免。“嘶———”倒吸一口气,肯定是刺着了,手立时缩回,对着嘴“哈”一下,随之一句:“唉哟———佛!”这成了乡人挨扎挨痛受麻的共同发声,因痛而生的象声词。
摘花椒有摘花椒的“行头”。一柄花椒钩子。取一长约四五十厘米、半厘米粗细的铁丝,一头向内弯钩,一头向外弯钩,形如中部拉直拉长的“S”。它的作用很大,够花椒枝子,拉住树枝子。最实用的是上钩下挂,上钩树枝,下挂筐子,既掌控着花椒枝,又挂着盛放花椒的筐子,像杆秤。树枝是秤杆,筐当秤砣,钩子挂哪哪就是定盘的“星”。一只盛放花椒的筐子,也叫提篮,单个挎着,一对用扁担挑着。这种筐大多用柔韧的荆条、果树枝编成,长约四五十厘米,宽、高约三四十厘米,两头弯弯隆起,中间自然下凹,编上手腕粗的系子,装个三四十斤鲜花椒不成问题。一把花椒剪子,即果剪,不像布剪纸剪那样直来直去,它的头部呈半圆形,上片如刀,下片似月牙,中部装一弹簧,手握剪把,用力压动,“咔嚓”一声,拇指粗细的枝子就断了。它的把儿中弯,便于手握。尾有襻带,不用时就襻上,保管安全。现在又有了专门花椒剪子,像布剪一样,但很小巧,相比手掐,较为快捷。一顶帽子,男同志戴竹编的圆帽,防扎又防晒;女同志戴布帽,脖子脸全都罩着;配上套袖,防晒防蚊蚁叮咬。母亲摘花椒,用一把小雨伞,来到花椒树旁,撑开伞,一个倒挂金钟,伞柄钩住树枝,手起剪落,咔咔咔,嚓嚓嚓,伞面上落满了穗穗花椒。一条高凳子,有木头的,有铁的,有整个的,有合页的。合页的,每页形如梯子,扣上挂钩,相当稳固。摘高大或边沿的树枝,它大有作用。攀爬而上,站在凳面上,取钩够枝,挂上筐子,即可摘。站在高凳上摘花椒,脚的活动空间有限,自然不能灵活转动,时间一长双腿发麻打战,加之踮脚伸胳膊,一天下来累得够呛。“摘花椒,站高凳,一天能长几公分高。”乡亲们挺会打趣。
摘花椒有技法,不亚于十八般武艺。
手上有动作。一曰掐,一手捏住技,一手用拇指、食指对掐,掐着掐着指甲就疼了。要是遇上阴雨天、早晨有露水,指甲掐软了,掐不动了。二曰揪,那些不成朵、不成穗的稀粒子,五指并拢一拽一揪下来了。三曰劈,即分裂之意,一枝上有穗花椒,掐了大穗的,劈小穗的。乡人们讲,摘花椒是最好的修剪。一般一大穗后面连一个“蛤蟆眼”,是来年长花椒的地方。这个“蛤蟆眼”要留着,留多了也不行,得有间隔,该掐就掐,该劈就劈,确保来年花椒成朵成穗。
身上有配合。树形矮小,站着摘是常态。但这样直立摘花椒比较罕见,不是弓着身子,就是探着。花椒枝低,当然不能直立,只能弓着;树枝高大,伸出堰外,用钩子钩住枝子,探着身子,手像探照灯一样,聚焦花椒,掐一把放一把,再探出身子摘一把放一把,几个往复,呼吸急了,汗也出了。
脚下有功夫。直立好说,多是蹲着,或弓步。蹲着易麻脚麻腿,弓步得使劲。够过树枝,弓步助力,拉住树枝,快速地掐、揪、劈。要是爬上树,脚上会吃紧,或踩在树杈上,或一上一下来个压脚式弓步,或在树间来个金鸡独立,但凡哪一种,都撑不了多长时间,得像打太极一样不时变换姿势,缓解压力。我老家有一在意人,摘花椒提前备足功课。他带把镰,每摘一棵前,先用镰把一一将枝干的花椒刺打磨掉,每棵一修理就是个把小时,遂有调侃:某某某摘花椒———忒在意。在意是在意了,可这磨刺还是误了摘花椒的工,摘得又慢,自然就落在后头了。
树高了,还靠绑、拴、拉等辅助招式。扁担用得上,扁担钩子钩住树枝,一人或几人搭手拉拽,另一头的扁担钩子钩在另一株的枝干上,所钩的树枝向下折弯,自然就够着了。有的用绳子,一头拴住树枝,一头拴在另一棵的树干上,或用脚踩住,拉近树枝摘。有些树枝不是老化,就是被虫子钻了,拉着拉着,摘着摘着,“咔嚓”一声,折了断了。每每此时,乡人总会发一声脏话,然后自我解嘲:好歹断了,往后可省事啦。
摘花椒算不上重活,可也不是什么好活。暑热天、徒手摘,够花椒、掐穗子,一摘一整天,一摘就是个数月,别看活路不重,可要熬日头、挨刺扎,老人和孩子的确干不了。不养老不养小,倒也是实情。每逢摘花椒季,家家户户都是早出晚归。早吃早饭,带上午饭,摘一天将近10个小时。这时节,白天家家锁门闭户,全在坡里。哪家来客人了,值班村干部会在村委用大喇叭喊:某某某听到广播请回家,家里来客了。即使用上了手机,山上信号差,还是广播喇叭好用。乡人晚上也不闲着,晒干的花椒要收,干叶子要簸,种子要筛,秸秆要剁细,每天都要忙到很晚。第二天照旧全天候上坡摘花椒,一堰赶一堰,一坡接一坡,从暑末一直摘到中秋,天天如此。花椒收成好固然高兴,可整天的耗时耗力,就是铁人也吃不消。要是遇上连阴雨,摘下来的花椒没法晒,看着发愁,想想来气,这“不养老不养小的东西”自会脱口。
我自小跟家人上坡摘花椒,常挨刺扎,曾一度幻想发明一种摘花椒的神器,以解摘花椒之痛。它状如手套,配有形如指甲的钢片儿,两手套上,所到之处逢花椒必摘,还不挨扎不被划,轻便神速。可哪有这样的工具?我们小孩子想的是花椒怎么掐,大人们想的是花椒怎么卖个好价钱。早些年贩子进村收花椒,很挑剔。看色泽,把手伸进袋子里掏出一把椒皮子,验种子含量,验秸秆多少,纯皮子很难,难免有椒种子。一番讨价还价,也难以卖上个合心的价。赶集去卖,贩子多,价格会高些,但也有风险。村里一位老大爷赶集卖花椒,贩子给了一叠崭新的钱,回家让年轻人一看,全是假币,你说坑人不坑人?赶集卖花椒常有被骗被偷的,辛辛苦苦摘下来的花椒无端泡汤,能不心疼?谁也想卖个好价钱,有的户主花椒多,看着今年花椒行情不好,就一等再等,一拖再拖,今年等到明年,花椒色泽差了,也等不出个好价钱。那些年贩子坑人,他们收花椒是鸡蛋里挑骨头,收足了再加椒种子、掺假,一贩再贩给乡人纯正的花椒背上了黑锅。
其实,老家的花椒有名,分小椒子、大椒子,小椒子穗小果粒实,大椒子穗大果粒饱满。因色泽红艳,麻香入口,遂取名小红袍、大红袍。随着乡村振兴战略的推进,老家栾宫花椒产业文章开始做活做大。前年,邻村南栾宫举办了首届花椒节。去年8月18日,举办第二届。村里走发展花椒产业和生态养生休闲产业的路子,联系山东农业大学在村里建立高品质花椒研发基地,花椒注册商标“栾宫红”。花椒节已成为花椒采摘、休闲旅游、销售科研、推动产业发展的交流盛会。该村村支书说:“红红的花椒‘结’出了好日子。”
上网搜到《花椒》诗:“欣忻笑口向西风,喷出元珠颗颗同。采处倒含秋露白,晒时娇映夕阳红。调浆美著骚经上,涂壁香凝汉殿中。鼎也应知此味,莫教姜桂独成功。”此诗道出了花椒的形美、色韵、味香,栾宫的花椒节则搭建了体验、交流、推介的平台。
这样一来,回老家摘花椒,有名更有趣了。
(《山东教育》2020年1、2月第3、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