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旱烟的父亲
发布日期 : 2019-12-08 点击次数 : 来源 : 《山东教育》中学
山东省五莲县洪凝初中 厉剑童
在我的家里,保存着父亲30年前在世时的一张照片。照片上的父亲,坐着小板凳,左手放在膝盖上,右手托着一根长长的烟袋杆,咕嘟着嘴在有滋有味儿地吃烟。在烟袋锅子上方,一缕白烟正缓缓地冒着。父亲一边吃烟一边笑眯眯地向前看着,那皱巴巴的脸上洋溢着慈祥和满足……
每当得闲的时候,抑或是寂寞的时候,想家的时候,我总情不自禁地久久地凝视着这幅照片,看着看着,仿佛父亲从照片里走来,站在我身边,一边说着话儿,一边“嗞嗞”地吃烟,似乎又闻到了那辣齁、呛人的旱烟味儿……这时候,我的眼泪常会不由地流下来。于是,在晶莹的泪光中,我又一次回想起父亲吃烟的情景,想起30年前拍这张照片的情形,想起父亲手中那个长长的烟袋杆子……
父亲是个农民,和土坷垃打了一辈子的交道,也和大多数北方老农民一样,吃了一辈子的旱烟。记忆中的父亲很爱吃烟,夜间看场的时候,干活歇息的时候,得闲的时候,心情不好的时候,犯愁的时候,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作出某项重要决定的时候,房子盖起的时候,我考上大学的时候,儿女们交学费的时候……父亲都会顺手从腰间摸出那根烟袋杆子,再从那个破旧的烟袋包子里使劲地挖上满满一锅子烟末,“刺啦”一声,用火柴或打火机点了,蹲下身来慢慢地抽,心事也就随着那烟袅袅地升、慢慢地长……
父亲长年累月地吃烟,烟袋杆子着实换了不少。在我的记忆中,父亲曾先后使用过四五个烟袋杆子,有塑料的,有木头的,有铜的,但这些烟袋杆子大都是父亲自己做的,或者拾了别人不用的,没有一根是自己掏钱买的———父亲从不舍得在烟袋杆子上花钱。我参加工作后,曾多次提出给父亲买根像样的烟袋杆子,可每次都被他拒绝了:“留着那两分钱吧,还要盖房子娶媳妇呢!”如此这般,时间一长,给父亲买烟袋杆子的事儿也就搁下了,但我心里始终想着要送给父亲一根烟袋杆,直到30年前我的这个心愿得以实现。
我清楚地记着30年前,也就是我参加工作的第二年的那个秋天,学校组织师生搞勤工俭学,我领学生上山摘松果。在一个石头缝子里,我发现一棵枝子一节股一节股、类似竹子的植物,我很好奇,截了一段带回学校。教植物的老胡说这叫油棘子,村里老人常用来做烟袋杆子。我一听很高兴:父亲怕花钱不让我买,我何不给他做个?拿定主意,我找来刻刀,将皮削去,求得一个擅长雕刻的老师的帮助,在上面刻上两条飞舞的龙,乍一看,简直是一件艺术品。我把它送给父亲,父亲起初以为我买的,正沉着脸要数落我,等弄明白了之后他非常高兴地接受了,把玩在手里好长时间不舍得放下,看得出他异常欢喜的。那时我刚学会照相,就在送给父亲油棘子烟袋杆的第三天,我借了一个相机回家给家里人照相,起初父亲高低不让拍,好说歹说最后总算答应了。记得父亲当时正在用那杆烟袋吃烟,母亲要他放下他执意不肯。出乎意料,很少照相的父亲,这次的吃烟照照得竟是那么自然那么完美,表情毫不紧张不别扭,可我更没想到的是这张像竟成了父亲的最后一张照片。
父亲是25年前病故的,他老人家用了四五年的油棘子烟袋杆也随着父亲下葬了。父亲吃烟的那张照片最初由母亲保管,用红布包着。母亲闲下来的时候会经常打开看看,粗糙的手在相片上摩挲着,仿佛在拂拭父亲的脸。母亲曾不止一次地讲,父亲在世的时候一直用着我送的那根油棘子烟袋杆。村里许多老汉见了都很喜欢,有几个老伙计甚至想拿玉石的换,可父亲却说:“这是小四给我做的,我哪能随便送人?”父亲直到病逝前一两个月还用着。其间,曾有一次弄丢了,最后总算在柴草堆里找到了。父亲擦着失而复得的烟袋杆子惊喜异常,以后连睡觉都放在枕头旁边,生怕再丢了,宝贝得不得了……从母亲的话里我明白,父亲早已不是简单地在用一根烟袋杆,而是在享受着儿女的一份孝心,品味着父子亲情。啊,这就是我的农民父亲!
吃了一辈子旱烟的父亲,最终在他65岁那年,放下了他最忠实的伙伴———那杆旱烟袋,放下滚滚红尘中的一切苦辣酸甜、聚散悲欢,安详地沉睡在村东那片他曾耕耘过的古老而瘠薄的土地上。
而今,母亲也追随父亲驾鹤西去,去给父亲缝烟袋包,去给父亲找吃烟的火柴,去陪父亲说话,去给父亲做一日三餐……我想,这是一定的。
我珍重这张照片。我感念我的父亲、母亲。我怀念我的老母亲,怀念我的老父亲。
———父亲,您活着的时候我没给您过一次父亲节,就连您的生日我也总共给您过了两回;现在您不在了,人世间的事也都放下了。儿子多想能再给您点一次烟,再给您做一杆烟袋杆,再陪您说一说话,再……
行文至此,我已无语凝噎,唯有泪眼滂沱。
(《山东教育》2019年11月第4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