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河畔叶如蝶

发布日期 : 2010-05-15 点击次数 : 来源 : 郯城县第一中学 张则桥

  曾经在一本书上看到过一幅剪影画:河边一株大树,树干伸出两支粗杈,繁枝纷披,面河的一枝,树叶尤为浓密婆娑。巨大的树伞下,一位头发卷曲面庞瘦削的年轻人正惬意地倚着粗大的树干,架着双膝,手捧着一本书,专注地读着。远处的天空一片明净,河岸低缓,堤下那条呈S状的河流几近静止,仿佛美神维纳斯侧卧在那儿。河流拐弯处的两边,是深入河中的浅坡,就是古文上说的汀吧。汀上生长着低矮的小树和青青的水草,仿佛情侣隔着一带碧水脉脉对望着。画面的尽头,是墨色的树,把河流和天空分割开来。读书人的足下也许是一株刺槐,也许正开着花,两只蝴蝶翩翩飞舞着,追逐着,奔向这香气氤氲的一树繁花……


  这是《普希金抒情诗选》书中的一幅插图。


  画面中的美景似乎在平原地区流过的每一条河流边都可以见到,但我初读这幅画时,仍然固执地认为,如此美好的情境只有在我鲁南家乡的某条河边才能看到,另外一处只有在遥远的俄罗斯,而且只在已经过去的普希金时代。


  这么多年来,教学工作之余,春末夏始,我喜欢骑车闲逛。某一天,溜达到白马河的一处拐弯的堤岸,我猛然大吃一惊,这不正是那幅剪影画中的情境吗!或者说那幅剪影画中的美景原来就静悄悄地躲藏在这里呀!从此,我就更加执著地爱上了这条河,这条诗人普希金也曾经迷恋的河流。目迷神醉,铭心刻骨。


  是啊,小城边的这条不为境外人知的白马河,就像一位朴实的村姑,不施粉黛,荆钗布裙,胼手胝足地劳作着;低眉顺眼,小声细气地静静流淌着。她可能甚至都忘记了自己的存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时常流连在这条婀娜窈窕的河边。春末,和煦的小南风吹来,青草浅水,蛙声如鼓。水面上,一两只鸥鹭一圈一圈地盘旋。堤岸下的芦苇抽着细叶风中摇曳,堤外的麦田青葱油绿,如水波起伏,绿海汹涌。麦田里有几处小丘,近水的一边长着三两株细柳,疏朗的柔枝纷披,好像时髦的女孩子刚烫的头发、刚拉的直板,在熏风中摇摆着。在这春天的暖阳中,游人的身体被暖风吹得热烘烘的,游人的心里也给这柳丝撩拨得热乎乎的。我还记得,河东靠北头岸堤外水沟边曾有过两株桃树,阳春三月,粉红的桃花夭夭灼灼,蜂飞蝶舞,在这一大片葱绿的原野上分外醒目养眼。有一次,同行的朋友曾想折下几枝回家插于瓶中观赏,我十分轻蔑地批评他档次不高,格调底下,花树折枝,大煞风景。朋友是个文化人,听我批评,羞色满面,顿足捶胸,指天发誓,声言他也是个爱花人,也愿做个护花使者,折花瓶中养,只缘情更切,仅此而已,仅此而已。我们哈哈大笑。河边护堰地里吃草的老黄牛听到我们的笑声,缓缓抬起头,颇为深沉地摇晃着,咀嚼着,似乎弄懂了点什么,回头对另一头牛长长地“哞”了一声。


  春天的天空,似乎也特别蓝,有几朵白云漂浮,简直是,简直是蓝得太蓝了。空中有一种鸟,俗名“鸡溜子”,叫得抑扬顿挫。好鸟相鸣,嘤嘤成韵。这“鸡溜子”大概是普希金的化身吧,“鸡溜子”大概也在吟诗?吟《给娜塔莎》,吟《给乌莎可娃》,吟《给奥加廖娃即兴诗》?也许是,也许不,也许……


  不断地有一对一对的蝴蝶在麦田埂上荠菜花丛中嬉戏着,逗弄着,追逐着,变换着花样,飞去飞来。你一下子就想起了一段歌词:“碧草青青花盛开,彩蝶双飞久徘徊,千古传诵深深爱,梁山伯与祝英台……”触景生情,我就把左臂伸直做执小提琴状,右手做执弓状,在那虚拟的琴弦上来回做拉锯状,一边拉,一边模仿外国歌唱家用中音深情地胡乱唱着:“千古传诵深深爱,Liang  Shanbo  and  Zhu  Yingtai……”做陶醉状,做芭蕾舞状,做热情奔放状……朋友耸耸肩,摊开双手,悲天悯人而又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这东西,醉了,疯了,没治了……”


  这春天的白马河啊,桃花如面,柳叶如眉,流水似琴,粉蝶如雪,多么风情万种,多么令人目迷神醉啊!


  夏天热,秋天忙。秋风渐起,天已转凉,流水带走了光阴的故事。在不经意间,时光又过去了几个季节。秋末的下午,当再一次漫步白马河畔,你会陡然发现,季节的轮回竟也是这样执著和无情,曾经明净的天空昏黄了,河堤上纷披的野草枯萎了,曾经葱绿的田野灰土裸露着,潋滟的水光褪色了。那两棵曾经绽放着一树粉红色花朵的桃树被人生生锯掉了,落下的树根上年轮依稀,一圈一圈,仿佛凝固的涟漪。天空中,一只失群的孤雁费力地扑打着翅膀,声声哀鸣着,茫然南飞。向晚,秋风渐紧,高大的白杨树上金黄的叶片纷纷扰扰,盘旋着,留恋着,无奈而又无力地飘落在枯草丛中。老友吴绍元研读《红楼梦》三十年,时常借“红句”品花赏草吟风弄月,目睹此景,脱口而出:“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绍元是个大胡子,他悲秋的情怀也许比他满腮的虬髯还要浓密吧。


  这就是普希金足下的那两只翩翩飞舞着奔向洋槐树的蝴蝶吗?这就是春天那一对对在麦田埂上黄花丛中嬉戏着、逗弄着、追逐着、变换着花样飞去飞来的蝴蝶吗?这就是小提琴上倾情演绎的蝴蝶吗?这就是沈阳的庞龙深情哼唱的蝴蝶吗?它由雪白到金黄,再如枯叶,成长颜色的转变,也许就是生命由鲜艳到衰老的转变吧。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生命历程中啊,有过多少欢乐来临,也许就会有多少痛苦相伴。当然,你也可以说,生命中有过多少痛苦,你就会得到多少欢乐。即使永恒的岁月它也会短暂,即使柔软的流水它也会坚硬。只是,只是这个过程太令人难以把握。无怪诗人海子感喟:“在这个世界上,秋天深了。该得到的尚未得到,该丧失的早已丧失……”


  哦,西风起了,秋色浓了,天气凉了,草木枯了。白马河上,寒水自碧,秋波粼粼;白马河畔,黄叶如蝶,片片飘落。


  蓦然,又见河堤上有一种小草,小得几近看不见,似乎依然青葱。于是又记起鲁迅在《秋夜》中曾经写过一种小粉红花瑟缩地做梦,“梦见春的到来,梦见秋的到来,梦见瘦的诗人将眼泪擦在她最末的花瓣上,告诉她秋虽然来,冬虽然来,而此后接着还是春,蝴蝶乱飞,蜜蜂都唱起春词来了。”先生的想象在这寒秋中也许能给你些须暖意?


  当然,那一定是的。明年春天,白马河畔依旧会叶绿花红,蜂飞蝶舞,莺啼燕绕。枯叶化蝶,春泥护花,这,也应该是季节的轮回啊。


(《山东教育》2010年4月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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