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酒盅

发布日期 : 2019-05-12 点击次数 : 来源 : 《山东教育》中学

山东省泗水县圣水峪初级中学   刘玉国

清明节快到了,爷爷去世已经多年了。

每年上坟,我都不忘带酒,即便有些特殊时日的上坟,按农村习俗是不需要带酒的。

爷爷喜欢喝两口。这自打我记事起就知道。

那时候的天真是好看,跑了一天的太阳累了,去歇了,天上的云彩镶上了一层金边,有的像小狗,有的像打滚的小孩。

村头是不敢去的,爷爷多次给我说,棒子地里有狼,吃人。

喜欢看着爷爷喝酒,我想很大程度上还是喜欢爷爷的下酒菜吧。一把生花生,一碟奶奶自己做的酱豆咸菜,或是姑姑拿来的一包点心和几块干得硌牙的豆腐干。爷爷喝酒真是享受,眯缝着眼睛,慢慢地端起酒盅,一点一点抿进嘴里,细细地品着酒味。说真的,我第一次对于幸福的理解,就是来自于这里。看着爷爷陶醉的样子,我忙不迭地又给爷爷满上。

“啊哦,好了,好了,洒了,洒了……”爷爷嚷嚷着把刚夹起的一颗花生豆塞进了我的嘴里。

农村的冬天是最悠闲的,但爷爷却好像很忙,后来我才知道,爷爷在领着一班人在做着一项“冬干”的活,到现在我也弄不清“冬干”是什么。下了大雪,爷爷就该歇着了。我缠着他撑起箩筐逮麻雀,跟着他去坡里撵兔子,还会在院子里垛一个大雪人,插着瓶子盖当鼻子、戴着酒瓶子当帽子。

晚上,爷爷的小屋子里点起了麦糠火。我识趣地拿出了爷爷的酒盅子,倒上一盅酒。爷爷高兴地把我揽在怀里,爷爷的故事开始了。

由于穷,爷爷没上过一天学。他所有的关于和文化沾边的常识都来自于戏文和道听途说。也可能是自己添油加醋吧,爷爷的故事好像麦糠火上缭绕的细烟一样多,神呀鬼呀怪呀,陈芝麻烂谷子的,总是啦不败。有时候我会吓得紧紧缩在爷爷胳膊肘里,有时候也会嚷起来:

“爷爷,你说得不对,二郎神这回变的不是老鹰!”

爷爷呵呵笑了,“爷爷老了,不行了。”

“爷爷不能老!您要给我讲一辈子故事。”

“好,好,爷爷不老,给你讲一辈子故事。”

“爷爷,我长大了,挣钱给你买好多酒,让你喝个够!”

“好孩子,你长大了,爷爷就该死了。”

“死,是怎么回事?”

“死了,爷爷就找你奶奶去了,就再也不喝酒了。”

奶奶在哪儿,我似乎是知道的。我不嚷了,也不问了,老老实实地依在爷爷的怀里,紧紧地抓住爷爷的胳膊。仰起脸,看着爷爷的满头白发,我平生第一次感到了死亡的恐惧。

可爷爷,还是老了。他的眼睛浑了起来,他的身子也弯了很多,腿脚也没那么利索了,但有一样没有变化,那就是爷爷的酒。

再后来,我去外地上学了。听爸爸说,爷爷依然每天在喝着小酒,隔三岔五一个人到村西地里转一圈,就是不大说话了。是呀,爷爷的故事又讲给谁听呢?

终于,爷爷还是走了,无疾而终,终年84岁。那年,我刚毕业,爷爷没有喝上我给他买的酒。

按当地的风俗,老人去世第五个星期,是要上五七坟的。那一天,香火和烟酒都准备妥了,大姑忙着找爷爷用过的酒壶和酒盅,说是要和爷爷的衣物呀什么的一块烧掉,说是这样对家里人好。

全家人都在忙着找爷爷喝酒的盅子。

二叔嚷起来:“谁见过那个酒盅了?”

妈妈也着急地盯着我:“酒盅,在哪?你拿出来!”

“我没见。”我毫不迟疑。

酒盅永远也不会找到了,因为我早已把它埋在了土里,那个地方只有爷爷和我两个人知道。我也不会去管家里人以后什么好不好的,我只知道,以后爷爷再也不会披着霞光小跑几步,朝我走过来了。

过一段时间,我就去埋酒盅的地方看看。我很是盼望那个小土包能长出点什么草,开出什么花来,甚至能有一棵树,可以给我留下一点念想,可很多年过去了,上面什么也没有。

倒是做过几次梦,梦见爷爷,梦见爷爷的笑容和那亮闪闪的酒盅。可就是没有了爷爷那飘飘的、缓缓的故事,醒了,泪水涌出来,就像酒盅里斟满的酒,泛着光, 凉飕飕的,没有什么味,喉咙呛得难受。

再过几天,清明节就到了。

爷爷离开我们,也已经27年了。

(《山东教育》2019年4月第15期)

 

 

 

栏目导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