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的生命史就是他自己的作品
发布日期 : 2010-12-15 点击次数 : 来源 : 淄博市第十七中学 王淑英 时秋
语文是与美学有缘的,应当经常涉猎美学鸿著。而朱光潜先生《谈美书简》,既是一部理论著作,又是一部实践晓明之书,无论是学生还是教师都可一窥美学大境,增添美学趣致,寻味美学情怀。今又重读再三,得益甚宏,受惠弥多。
朱自清这样评价朱光潜:“孟实(朱光潜先生的字)先生引读者由艺术走入人生,又将人生纳入艺术之中。这种‘宏远的眼界和豁达的胸襟’,值得学者深思。”朱光潜先生之文字,其“文章和思维方式是推理的,偏于文学,是近代的、西方的、科学的”(李泽厚)。他的文字既高雅秀美,又深入浅出,确实是雅俗共赏,达到了美学的高境界。
如何读书呢?朱光潜先生建议两点:
“第一,凡值得读的书至少须读两遍。第一遍须快读,着眼在醒豁全篇大旨与特色。第二遍须慢读,须以批评态度衡量书的内容。第二,读过一本书,须笔记纲要和精彩的地方和你自己的意见。记笔记不但可以帮助你记忆,而且可以逼你仔细,刺激你思考。”(《谈读书》)
好的书自有其高妙之处,快读为宏观把握其旨,慢读为鉴赏批评、记录反思自己的见解。当做好读书笔记,进而引起相关的思维与联想,这是读书之境,也同时是做学问之境。很多人读了很多书,之所以读得快忘得也快,就是缺少笔记与思考。朱先生的建议很适合我们语文教师,也同样适合学生。正如苏轼的“雪泥鸿爪”一般,要在皑皑的白雪之上留下自己的高雅的读书印迹,过而有痕。
朱光潜先生曾谈到动静的关系。他说:“我们都不过是自然的奴隶,要征服自然,只得服从自然。违反自然,烦恼才乘虚而入。”“人性固然是复杂的,可是人是动物,基本性不外乎动。”(《谈动》)他的建议是以动制静,以动排解生活上的烦闷与苦恼。并且还为我们举了两个例子:
歌德少时因失恋而想自杀,幸而他的文机动了,埋头两礼拜著成一部《少年维特之烦恼》,书成了,他的气也泄了,自杀的念头也打消了。
“你大约记得晋人陶侃的故事。他老来罢官闲居,找不得事做,便去搬砖。晨间把一百块砖由斋里搬到斋外,暮间把一百块砖从斋外搬到斋里。人问其故,他说:‘吾方致力中原,过尔优逸,恐不堪事。’”
这两个事例说明了什么?人生总会遇到很多磨难与不快,学会以“动”排遣,以“动”去愁,以“动”养性,人类则永远在“动”中“好发展,好创造”。
当然,“人生乐趣一半得之于活动,也还有一半得之于感受”,在百忙之中,在尘世喧嚷之上,你偶然丢开一切,悠然遐想,你的心中便蓦然似有一道灵光闪烁,无穷妙悟便源源而来,这便是忙中静趣,这便是“静”之境界。
“我所谓‘静’,便是指心界的空灵,不是指物界的沉寂,物界永远不沉寂的。你的心境愈空灵,你愈不觉得物界沉寂,或者我还可以进一步说,你的心界愈空灵,你也愈不觉得物界喧嘈。”(《谈静》)
可见,静是心静,是空灵之境。古人诗曰:“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诗人的心静是展示其领略之心的。那鱼戏莲叶,那山峰余霭,那采菊东篱,那目送飞鸿,那临风听蝉等等,都是静趣之得,都是空灵之得,都是领略之得。动中有静,静中有趣,这才是美学之思,也是人生之思。
朱先生在《谈美》一书的《开场话》中说:“我以为无论是讲学问或是做事业的人都要抱有一副‘无所为而为’的精神,把自己所做的学问事业当作一件艺术品看待,只求满足理想和情趣,不斤斤于利害得失,才可以有一番真正的成就。”这说明什么?可以概括为两点:一是要怀有一种“无所为而为”的态度,不刻意地追求,关键是心中有“为”;二是艺术地看待自己的做学问与做事业,就是说把自己从事的工作当成艺术世界,去玩味去求索。这就把平常生活上升到了艺术美学的境界,由此再用艺术的心理从事愉悦的工作。
一切事物都有几种看法。同是一种事物,看法有多种,所看出来的现象也就有多种。假如一位木商,一位植物学家,一位画家,三人同时来看一棵古松,就会得出三种态度:实用的、科学的、美感的。朱光潜先生说:“实用的态度以善为最高目的,科学的态度以真为最高目的,美感的态度以美为最高目的。真善美都是人所定的价值,不是事物本有的特质。”又说,“真善美三者俱有才可以算是完全的人。”“美,是事物的最有价值的一面,美感的经验是人生中最有价值的一面。”
欣赏之中都寓有创造,创造之中也都寓有欣赏。如何欣赏呢?朱先生对诗歌欣赏这样说:
“读诗就是再作诗,一首诗的生命不是作者一个人所能维持住,也要读者帮忙才行。读者的想象和情感是生生不息的,一首诗的生命也就是生生不息的,它并非是一成不变的。一切艺术作品都是如此,没有创造就不能有欣赏。”
要达到创造性的欣赏,必须突出三点:一是“他必定使用想象”,就是“在心里唤起意象”;二是“诗人于想象之外又必有情感”,正如“超以象外,得其环中”;三是在艺术方面,受情感饱和的意象是嵌在一种格律里面的。
对诗歌的鉴赏从情感上要注意:“凡是欣赏或创造文艺作品,都要先注意到总印象,不可离开总印象而细论枝节。”“情感是综合的要素,许多本来不相关的意象如果在情感上能调协,便可形成完整的有机体。”
如李太白《长相思》的“相思黄叶落,白露点青苔”;钱起《湘灵鼓瑟》的“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温飞卿《菩萨蛮》“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秦少游《踏莎行》“杜鹃声里斜阳暮”。朱先生面对这些写景的诗句,也读出了人之情感,他 说:“我们仔细玩味这些诗词时,并不觉得人事之中猛然插入物景为不伦不类,反而觉得它们天生成的联络在一起,互相烘托,益见其美。这就由于它们在情感上是谐和的。单拿‘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两句诗来说,曲终人杳虽然与江上峰青绝不相干,但是这两个意象都可以传出一种凄清冷静的情感,所以它们可以调和。如果只说‘曲终人不见’而无‘江上数峰青’,或是只说‘江上数峰青’而无‘曲终人不见’,意味便索然了。从这个例子看,我们可以见出创造如何是平常的意象的不平常的综合,诗如何要论总印象,以及情感如何使意象整一,种种道理了。”总之,“艺术的任务是在创造意象,但是这种意象必定是受情感饱和的。”
如何理解情感呢?朱先生说:“诗和其他艺术都是情感的流露。情感是心理中极原始的一种要素。人在理智未发达之前先已有情感;在理智既发达之后,情感仍然是理智的驱遣者。情感是心感于物所起的激动,其中有许多人所共同的成分,也有某个人所特有的成分。这就是说,情感一方面有群性,一方面也有个性。”
中国诗人和文人向来看重“气”字。曾国藩在《家训》中说:“凡作诗最宜讲究声调,须熟读古人佳篇,先之以高声朗诵,以昌其气;继之以密咏恬吟,以玩其味。二者并进,使古人之声调拂拂然若与我喉舌相习,则下笔时必有句调奔赴腕下,诗成自读之,亦自觉琅琅可诵,引出一种兴会来。”韩昌黎也说过:“气盛则言之短长与声之高下皆宜。”声本于气,所以想得古人之气,不得不求之于声。求之于声,即不能不朗诵。朱晦庵曾经说过:“韩昌黎、苏明允作文,敝一生之精力,皆从古人声响学。”所以从前古文家教人作文最重朗诵。
可见,熟读吟诵是一种很好的学习方法,一方面玩味品赏古人之作,借古人写作之气,润泽自己的写作空间;另一方面也是借气来完成自己的为文之道,其声调铿锵,其兴味盎然。于是这就达到了顾亭林在《日知录》中所言:“不似则失其所以为诗,似则失其所以为我。”
意思是说,诗和其他艺术一样,须从模仿入手,所以不能不似古人,不似则失其所以为诗;但是它须归于创造,所以又不能全似古人,全似古人则失其所以为我,失去了个性。这便是齐白石的似与不似之间吧。
“天才只是长久的耐苦。”这是牛顿的一句名言。朱光潜先生说:“只有死功夫固然不尽能发明或创造,但是能发明创造者却大半是下过死功夫来的。哲学中的康德、科学中的牛顿、雕刻图画中的米开朗琪罗、音乐中的贝多芬、书法中的王羲之、诗中的杜工部,这些实例已经够证明人力的重要,又何必多举呢?”但凡科学的成功、人类的进步,必须经过耐苦的努力,不经历风雨,哪能见彩虹?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
朱光潜先生说:“每个人的生命史就是他自己的作品。”先生进一步来阐述自己的观点:人生的作品可以是艺术的,也可以不是艺术的,正犹如同是一种顽石,这个人能把它雕成一座伟大的雕像,而另一个人却不能把它成器,分别全在性分与修养。知道生活的人犹是艺术家,他的生活就是艺术作品。过一世生活好比做一篇文章,完美的生活都有上品文章所应有的美点。凡是完美的生活都是人格的表现。大而进退取予,小而声音美貌,都没有一体和人格相冲突。他说:“下狱不肯脱逃,临刑时还叮咛嘱咐还邻人一只鸡的债,是苏格拉底的生命史中所应有的一段文章,否则他便失其为苏格拉底。这种生命史才可以使人把它当作一幅图画去惊赞,它就是一种艺术的杰作。”
怎样才能达到艺术化的人生呢?
朱先生说:“艺术的能事不仅见于知其所取,尤其见于知其舍。苏东坡论文,谓如水行山谷中,行于其所不得不行,止于其所不得不止。这就是取舍恰到好处,艺术化的人生也是如此。”
止处当止,行处当行,为文如此,为人亦是如此,这便是高境界的人生艺术化,是谓艺术人生。艺术人生也在严肃与豁达之间,在认真时见出他的严肃,在洒脱时见出他的豁达。
“慢慢走,欣赏啊!”是朱先生发现的。他在《人生的艺术化》一文中写道:
“阿尔卑斯山谷中有一条大汽车路,两旁景物极美,路上插着一个标语牌劝告游人说:‘慢慢走,欣赏啊!’许多人在这车如流水马如龙的世界过活,恰如在阿尔卑斯山谷中乘汽车兜风,匆匆忙忙地急驰而过,无暇一回首流连风景,于是这丰富华丽的世界便成为一个了无生趣的囚牢。这是一件多么可惋惜的事啊!”
面对漫漫人生,面对忙碌紧张,面对纷繁与喧嚣,我们究竟以何心态面对?朱先生的艺术化人生给了我们不少启迪。试想一下,艺术化也可以类推之,例如艺术化语文教学如何实施之,自己的艺术化课堂教学如何改进之,当需自己的努力了。
人生是一部作品,每个人都是自己作品的作者。人生也是艺术,“慢慢走,欣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