芋头儿

山东省济南市长清实验中学   张   勇

八九岁的孩子可能因一只柳哨就能成为好朋友，也可能因一言不合而大打出手。

我八岁时有个好朋友叫“芋头儿”，据说是生他时生产队正在分地瓜（我们家乡管地瓜叫作芋头），每人二百斤。因他的出生家里多分了二百斤地瓜，他爹一高兴，就给他起名叫“芋头儿”，村里也有人管他叫“二百芋头儿”。

芋头儿比我大两岁，个很高，高我一头，但很瘦，大概吃不饱吧，身无四两劲。我们上学放学都是一路，是要好的朋友。

那年夏天，一个星期日的下午，我、“芋头儿”、“海鱼儿”（我大爷家的弟弟，小我一岁）一块在村头玩，打水漂，跳房，捞小虾。我忽然想起爸爸刚给我买的那对小兔子，白白的毛，红红的眼，每当我走近它时，它们两个就会站起来不停地抖着嘴给我要吃的，太可爱了。我要给小兔子拔回最鲜嫩的草。于是“芋头儿”、“海鱼儿”也帮我拔。

芋头儿：“小兔很可爱吗？”

我：“很可爱。”

芋头儿：“什么时候能生小的？”

我想了想说：“明年吧。”

芋头儿：“生了小兔送我一对好吗？”

我：“好。”

海鱼儿：“也送我一对吧。”

我：“好。”

我们边拔草边憧憬着自己心目中的那对可爱的兔子。

也不知什么时候是谁提出的若兔子只生一对怎么办？给谁？我无语。

芋头儿：“我先问的，先送我。”

有道理，我点点头。

海鱼儿：“咱俩是叔兄弟，本是一家人，应先送我。”

有道理，我又点了点头。

芋头儿不满：“送我！”

海鱼儿不满：“送我！”

“送我！！”“送我！！！”

几个回合后，两人就动了手。海鱼儿吃了亏。“哥，咱们是一家人，咱俩揍他。”

我认为海鱼儿说的对，于是我们俩一起扑上去，一起抱住了芋头儿的腰，我们两个发了几次力也没有把芋头儿撂倒（因为我们俩劲使不到一块去），反而让芋头儿把我们推了个腚蹲。

海鱼儿：“咱俩抱他的腿，上！”我们一人抱住他一条腿，发一声喊向两个方向劈去，砰的一声芋头儿摔了一个四爪朝天。芋头儿哭了（那时打架双方只是摔个，摔倒后就放手，不会拳打脚踢，被摔倒的一方就认输，哭是因为丢人，而非摔疼）。芋头儿输了。海鱼儿问他：“还要不要小兔，你说不要就饶了你。”不管我们怎么逼问，芋头儿只是哭，坚决不说不要。我们俩一次次摔他，又一次次逼问……芋头儿的眼睛哭红了，哭肿了，但是他心中的那对可爱的小兔始终放不下。

路人把我们拉开。

我撒腿就往家跑，我知道芋头儿虽然没劲，但是对付我是绰绰有余的。我拐了几个弯回头看看心想，芋头儿不会追上来吧？

我扭头赶路，一个身躯挡住了我。我抬头一看，竟然是芋头。他眼睛红红的、肿肿的，就站在我的面前（他是抄近路截我的）。我木了，凭我一己之力是绝对打不过他的。他气愤地抓住我的衣领久久不放。我木木地站着，一动不动。

许久，芋头儿才叹了口气，松开了手，说：“你走吧，我不揍你。”

我似漏网之鱼逃回了家。

太阳落山了，山坳中一间间低矮的小屋笼罩在飘动的炊烟中，若隐若现，远处高一声低一声回荡着母亲的呼唤。芋头儿坐在我家大门外的碾盘上不走，他要告我的状。看来我这顿揍免不了了。我远远地木木地惶恐地看着他，腚上似乎已感觉到被打时火辣辣的疼。

芋头儿冲我招招手，我怯怯地靠近他。他揉了揉红肿的眼对我说：“你不用怕，我不会找你大人，我不会让你爹揍你，我的眼哭肿了，回家我爹会打我，我在这儿坐会儿，等天黑后我再回家。”我很感激地坐在了他的身旁。很久很久，他又说：“你家的小兔若生两对，给我一对行吗？”“行。”我真诚地点点头。

芋头儿愉快地说了声“好，那咱俩还是好朋友”，就融入到了夜色中。

而今已过不惑，可芋头儿那双红肿的眼睛却依旧清晰。

唉，我那贫穷善良的芋头儿，你在哪儿？

（《山东教育》2017年12月第3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