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撷书事一瓣香

发布日期 : 2018-01-15 点击次数 : 来源 : 《山东教育》中学刊

山东省淄博市临淄区皇城一中   李  波

 

因为有书,便是小乡村里的普通之家,也会增添许多情趣。况且在这炎炎夏日里,静静地想些与读书相关的事情,或可消暑亦未可知。

“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板凳要坐十年冷,文章不作一句空”,许是祖父在有意无意中教育我们,也许是自勉,反正他在读书或写字之余,在屋子里见到我们时常常会那样说。然后就会用连说带唱的腔调背上一段,是诗或者是文,很享受的样子。后来我才知道那叫吟诵,那时我们这一代人早已接受新式教育,对于传统的诗文吟诵已经完全陌生直至无知了。只是听到那抑扬顿挫、轻重缓急的调子,新颖别致,感觉特别的有情有味有趣。

祖父读的是私塾,对四书五经之类的国学经典很感兴趣。农家事多,但只要有空,他就喜欢读一读,哪怕是一页半页。“你爷爷啊,睡觉前嘴里也咕哝咕哝地背好一会子呢。”祖母曾经这样对我们说。而经典常读是祖父农事之余一以贯之的事情。

祖父那一代人许多都生于农家,长于农家,终生劳作于农家。早年间的诗书浸润,为他们简单淳朴的乡村生活增添了许多文化意趣。十里八乡、远亲近邻、三五知己,白胡子一把,烈酒一壶、素菜拼盘、天井石几,海阔天空,杂谈今古,不时地畅然一笑。从他们悠然的闲谈中,我了解到一鳞半爪的孔孟思想、有趣的魏晋故事,以及历史上的许多文坛佳话。后来,我随母亲到远在北乡的舅姥爷家去,当时,他正在看一本旧式竖排手抄的小册子,因为要招待我们,就随手放在了案子上,一卷两瓣松松的样子。出于好奇,我捧起来从中约略发现他们日常所谈的什么苏东坡啊、李清照的,里面隐约都有他们的影子。

耳濡目染,我也喜欢上了书。小学期间的一个麦假,借晒麦子的机会,我在家门口的大槐树底下,铺一领凉席,饶有趣味地读着《千家诗》。槐荫农家子,麦香伴书香。那诗中的境界,常常给人以无尽的艺术享受,优美雅致。

或许是书的原因吧,那时,祖父喜欢向我们家跑。一个夏日,我看书疲惫,倚在床头睡着了,手头读着的书不觉落在了面前的桌子上。祖父来到我们家,见我惺忪着眼没有说话,随手摸起桌上的纸笔,写下小诗一首,兀自默然一笑。后来,我看那诗,写的是《千家诗》里的一首,系宋朝蔡确的一首七言绝句《夏日登车盖亭》,诗曰:“纸屏石枕竹方床,手倦抛书午梦长。睡起莞然成独笑,数声渔笛在沧浪。”顿感心中有一种异常温暖的感觉。然而,浅陋如我者又哪有诗人那样的韵致呢!只是闲闲地读读罢了。

还在小学期间,我从姥爷那儿借来一部《三国演义》,后来被别人借去。姥爷患病我去看望时,他叫住了我:“孩儿,那部《三国演义》你看完了吗?那是本地一位先生的,你拿来我还给人家。”当时,他已是瘦骨嶙峋,昔日一米八几红高粱一样的壮汉,因病痛折磨得面黄羸弱,痛苦不堪;原先红彤彤的脸颊已被黄弱弥漫,连半点血丝都不见了,心中顿时为自己没有及时将书还回而生出无限的懊悔。待到我将书交还给他,他才释然:“我马上还给人家去。”脸上露出了难得一现的轻松笑容。后来我猜测这或许是了了姥爷的一桩心事吧,因为通晓三国故事的姥爷怎么会作出有借无还的不“义”之举呢!

冬日的乡村,百无聊赖。尤其是下了雪,就更加寂寥。那时的冬天似乎格外的冷,雪也似乎格外的大,一场雪下来,十天半月都融化不掉,屋檐上垂下长长的冰凌。

空余时间多了,祖父自然又是看书写字,他从不寂寞。二大爷不识字,白天晒太阳,晚上到家吃罢晚饭,那会子竟也想到了看书。而且,不久之后的一天,他竟神奇般地借来了一部《水浒传》,晚饭后就把我叫过去,读给他听。那时,我才上小学三年级,识字少,书读得很艰难,磕磕绊绊地不顺溜,然而二大爷从不嫌弃。我们不认得的字,除了问祖父,就是一块儿猜。即便如此,竟然也读得孜孜不倦,真是“妙”不可言。大姑妈家读四年级的表姐偶尔星期天过来,我们就一块儿看,不认得的字就又多了一个解读的帮手。

不知不觉中,我的读书兴趣来了。

可那时的乡村,书籍的来源是个大问题。小说、童话之类的读物大部头的极为少见,也就那种小的连环画,是乡村里小伙伴间交流阅读的主要读物。桥头、树下、池塘边、大门下,翻来覆去地百看不厌。那时一个亲戚曾送我一本《高山下的花环》,让我高兴了好一阵子。

记得上初一那会儿,我们的语文老师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老师。他讲话幽默风趣;上课的板书喜欢竖着写,好多字里的主笔凡是横或者撇捺时喜欢写得十分夸张;毛主席的《即席赋浣溪沙和柳亚子先生》、鲁迅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等等都被他读得兴味盎然,为我们所竞相模仿。岁月流逝,他抑扬顿挫的腔调、潇洒自然的阅读姿势至今令人难忘。

可惜,那位语文老师仅仅陪伴我们走过了一年的时光,我们就合校到镇上去了,老师自然被调了过去,但是教别的班级去了。在那些平平淡淡的日子里,他曾经是我们校园生活中的一抹亮色,我们都喜欢把他当成自己的良师益友。他很少责备我们,尽管午休期间我常常伙同小伙伴跑去校门外的北坡树荫下看杂书,有时早读时间还逃课,麦熟季节去野地里抓蝴蝶;他还喜欢将我的作文在班上作范文朗读,给我以鼓励和赞许;带我们登山踏青,引导我们怎样用文字将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感记录下来,珍存那些有意义的日子。

人生在世,知己难得,而堪为知己的老师则更为难得。我不敢说那位语文老师就是自己的知己,因为他并不知道在一个学生心目中会怎样把他相待,而且那一年之前我们并不相识;那一年之后,我们也不再联系。但那一年,他对我的读书引导的确成为我至今保存的读书底色,其中的许多细节就如在昨日一般历历在目,令人无法忘却。

如今,我已工作许多年了。工作之余,最喜欢去的地儿就是书店,在那里可以浏览新书,再买上几本老书,充实一下心灵,压一压箱子底儿。

习惯了书声琅琅,每逢周末,校园里就百般寂寥。我们学校教学楼的西端是一溜儿向外探出的楼梯,楼层门都上了锁,但外探的楼梯可以上下。校园隔墙的西面是一片果园,春华秋实,乐得自在。果园北面,是一洼池塘,蓄满了水,微风徐来,波光粼粼。

所喜登临,不需翘首,即可远观。有游云横空,有青山隐隐。乍春光骀荡,喜细柳随风;方秋色忽至,见硕果盈枝。可以体造化之卓著,可以察天机之细微。独处也自有它的妙处,尤其是此间静寂,携一本自己喜欢的书,登临之意不必在景,而在于书中之恢弘天地间也。

有一阵子,特别喜欢贾平凹式的小品文,它们构思精巧,清新典雅,婉丽天成。他的一本厚厚的小品文集就是在周末的楼梯上读完的。那些日子里,读他的短文绝不求快,读几篇就停下来看看天,看看近处果园里郁郁葱葱的树木和劳动着的果农,臆想一下文中的意境,咂摸一下文中简洁又饱含意蕴的语句,就痒痒地也想写篇试试。后来写过一篇借景明理的小短文还真就见诸报端了,见到样稿时有种发自心底的兴奋不可言传。

后来他的《白夜》《废都》之类的长篇小说也读过,许多当代作家的作品也看过一些,但不薄今人爱古人,有一段时间我又渐渐地对古文阅读添了兴致,尤其对于古文言中语句的形式、表达的组合、那种一泄而来的流畅度以及其间深邃的思想、独特的意境呈现很是叫人喜欢。它们凝练的语言、十足的气势与韵味,朗朗上口,叫人不仅乐意去读,还着意去背,其可怪也欤!

时至当下,古诗文吟诵大有复兴之势,作为一种独特的文化现象,它有助于人们的即时与长久记诵,为我们的先人所热衷。各地有大致相当但又有些许不同的吟诵调,它们都情韵各具,特色鲜明。也就是这时,我才知道我的祖父昔日奇奇怪怪念叨的就是那许多吟诵调中的一种,即村里上了年纪的有心人所说的那种被唤作“古音”的。空余时间,我经常从网上搜集一些古诗文吟诵的视频来看,聆其音而赏其文,陶醉其中,倍感惬意。

我们不平凡的中华民族拥有悠久的历史、丰富深厚的传统文化,对经典值得保持一种无上的敬畏和热爱之情,并以各种形式阅读经典、走进经典,才能很好地传承经典,丰富经典文化。我觉得,对于阅读仅仅是有兴趣还不够,阅读什么、怎么阅读,还是很有讲究的。那些被称为经典的“轴心”阅读资料,经历过时代和历史的检验,应该像先人那样“口诵心惟,吟哦上下,记诵不少休”,才能很好地继承下来,传续下去。

喜欢读书,家里的书便与日俱增,书橱里装满了,几个纸箱子也大腹便便起来,案头、墙角也泛滥成灾。在家读书,或泛泛浏览、或精捡细读,凭我兴趣;或沙发、或床头,一书在手,任我逍遥。孩子也喜欢读书,我曾经用各种变化着的腔调给他们读同一篇小文。当时,他们忍俊不禁、乐不可支的样子可爱极了。

其实,在繁忙的工作之余能够排除杂绪,静心一读,真可算是人生之一快事也。值夏雨凭凉,且撷书香一瓣,珍存心底,想来,也蛮有意思的。

 

(《山东教育》201712月第3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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