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天星斗的早晨

山东省曹县魏湾镇中学   陈  效

我小时候，家里很穷，不但粮食不够吃的，连烧火用的柴草也经常不够用。

那时候时兴生产队，粮食不够吃的，队里会经常地分些救济粮；柴草呢？可就不行了。因为生产队里的驴呀马呀牛呀的，肩负着几百亩土地的耕种任务，麦收秋收之后，那些秸秆稻草之类的几乎统统进了牲口们的肚子。眼看着一大堆的柴草，真正分到各家各户的却少之又少。一家人一年的饭食全指望着它们，哪里够？

所以，更让人发愁的还是柴草问题。

在我的记忆中，母亲一有空闲就挎个篮子到处捡拾枯枝败叶什么的，用不完的就把它们码在一起。因此，在我家院落的西南角总会堆着一个时大时小的柴草垛，烧火、取暖都用它。

深秋季节，是母亲最忙碌也最高兴的日子。因为，在离我家将近二十里的地方有一个林场，那里的树木很多。经过霜打风吹之后，叶子落得到处都是。母亲每年都要架上地排车去个几趟。

在那几天，母亲常常天不亮就出发了，等我起床时已不见了她的踪影。有一次，太阳快落山了母亲还没有回来，我很着急，到村头接了几次也没有接到。等我坐在门前的石墩上打盹的时候，突然被翻动柴草的声音惊醒了，我这才发现车上的柴草比以前高了许多。母亲一手拿着手电筒，一手在解车上的绳索。她的身影由于车体的庞大显得是那样的渺小。

“你今天咋回来得这么晚？”

母亲这才转过身。我突然惊住了，这哪是我的母亲呀？透过灯光，我分明看到母亲满头满脸的灰土。本来深蓝的大襟褂子几乎变成了暗白色。我知道，母亲是刚刚到家，还没顾得洗一下。

“下次你也跟我去！那里的柴多，拾柴的人也多。说不定过几天就没了呢！我想多装一些，让你帮我一下。”母亲看着我说。

“啥时候去？”对母亲的话我很感兴趣，因为我还没有出过远门。

“明早就出发。”母亲说话的当儿，已把绳索抽了下来。

我想帮母亲卸车，可她说，一时半会的弄不好，你还是先去睡吧，不然的话，明早会起不来的。

听了母亲的话，我立马钻进了被窝。

那晚，我睡得好香好甜。当我还在梦中遨游的时候，母亲晃动着我的身子叫喊：“起床了，起床了……”

在豆黄的煤油灯光中，我穿衣下床，看看窗外，还是黒古隆咚的。“咋这么早？你不是说明早才出发吗？”我困意未消，不住地埋怨道。

“路远，走着走着天就亮了。”

我打开门，发现地排车已经摆在当院了：上面放着筢子、扫帚，车把上挂着一个布兜，我知道那兜里装着我们娘俩一天的干粮。

“走吧，快点走吧。”母亲催促道。

母亲架着车，我跟在后面。毕竟是深秋，风吹在身上，感觉凉飕飕的。抬头看看天空，星星一闪一闪的，仿佛因为远离了喧嚣而更加耀眼。一颗、两颗……我挨个儿数起来，密密匝匝的，哪数得清？

“快点！走快点！别磨磨蹭蹭的。”母亲回过头来喊。

我这才注意到与母亲已经落下了一大截，急忙快步追了上去。

“这黑灯瞎火的，啥时候能天亮呀？”我不住地嘟囔着。

“不会错的，当那颗星走过我的窗棂时从家出发，天亮刚好能赶到。”母亲斜指着头顶的天空比画着。

“星星会走？”我仰起头，顺着母亲的手指往上看。看到的当然是密匝匝的一团。

“不是所有的星星都会走，但有一颗肯定会走，我睡觉的时候，那颗星根本就看不到，等看到的时候我就起床、收拾行装。”

“究竟是哪一颗？”我真想看看那颗会走的星星到底是什么样子。

“哪一颗呢？我也说不准，野外的星星比家里稠得多，我还真辨不清哩。”

“星星有腿吗……”我喃喃着。

“有啊！要不它咋走？好了，不说这些了，快点赶路吧！可别耽误正事哇！”母亲又催促起来。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也不知走了多远。周围还是黑乎乎的一片，连一点天亮的迹象也没有。我的腿开始发酸发软，像灌了铅。

母亲的催促也不像原先有效了。她似乎看出了端倪：“快点，坐到车子上，我拉着你。”

我踏上去，顺势斜躺在上面。随着车子的颠簸，我的身子也不住地晃动起来。这种感觉真好，我忽然想起小时候坐过的摇篮。

在颠簸中，我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到了，到了！”我睁开眼时，母亲已经停稳了车子。“都是你，要不，早就该到了。本想让你帮忙的，没想到被你拖了后腿。你看，天都亮透了。”

天着实亮透了，我能感觉到从东方射来的霞光正落在我的脸上。我和母亲停在树林边上，或粗或细的树一棵棵一行行从眼前伸向远方，望不到尽头。我还真没见过这么大的树林哩！

“已经有人了，都怨我，不该让你来。拾柴火应该趁早，潮气没有下去的时候，叶子不容易碎。等阳光足了以后，连一片完整的都很难找到，出力不出功啊！”母亲边说边拿起筢子开始忙碌起来。

我没有理由再反驳母亲，跟在她的身后打下手。

母亲总嫌我笨手笨脚的，先是教导，再是训斥，最后干脆不管也不问了。

临收工的时候，母亲说：“尽管是两个人，并不比昨天搂得多。以后你别想再来了。”

果然，自那以后，母亲再也没有喊过我。有时，我也会被她架车出发的响声惊醒，便急忙从床上爬起来跑到母亲的房间，透过窗棂，果然能看到一颗硕大的星；耐着性子看，它正一点一点往西走呢。

正是这颗星，喊醒了母亲。正是这颗星，我的童年变得殷实而幸福。

我知道，这颗星走过母亲窗棂的时候，她的早晨就开始了。

（《山东教育》2017年11月第3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