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的老屋

发布日期 : 2017-10-15 点击次数 : 来源 : 《山东教育》中学刊

山东省威海市文登区职业中专   林治刚

 

村里的老屋越来越多了。

因为年代久远的缘故,这些老屋大都老气横秋,一副颓废残败的样子。我家的老屋已经八十余年了,是父亲的父亲从祖辈传过来的,虽然父亲多次整修,但还是显得十分苍老。

我站在老屋下,一眼就可看到老屋墙壁上斑驳的痕迹,那些不太规则的石块,杂乱地凝固在一起,给人沧桑的感觉。儿时的记忆里,窗是木窗,老式的那种,一根根窗棂,有序地排列,上面糊着一些旧油纸。如今,没住人的厢房还保留着旧时的木格子,而正房的窗户早已旧貌换新颜,规整的铝合金玻璃窗,亮堂堂一片。

我家周围,已没有多少人居住了,几幢房子紧紧相挨,越发显得破乱。上世纪八十年代,老屋的周围曾经是村子的繁华地带,玩耍、唱戏、卖杂货的,都喜欢来这里。后来,随着新居的外建,这里渐渐变得萧条。老屋许多旧主人或已故去,或已搬进了新居,但房子依然留着,密匝匝地挤在一起,很是拥挤。比如,我家的后墙就是后家前面的院墙,我家的后窗正对着后家的院子。我家的东墙外,是一条胡同,胡同不长,尽头是一户人家从上面横过的房梁。风从房梁下肆无忌惮地钻过来,又从胡同里一路刮过去,把几户人家敞着的院门刮得“哗啦啦”响。

老屋是岁月的见证,过去的时光都在老屋的房顶、墙壁上镌刻着。老屋住过许多人,老屋记得哪家的姑娘什么时候嫁到了这里,一张张红红的喜字怎样照亮了屋子的院落;记得哪家的灶台飘出缕缕清香,升腾的热气怎样温暖了庄户人的日子。老屋,还会记得哪家的淘气包吃着百家饭,喝着百家粥,怎样喝着喝着就长成了壮实的后生;哪家爱漂亮的小丫头戴一朵小花,梳一把小辫,怎样梳着梳着就长成了水灵灵的大姑娘。老屋还记得,母亲怎样把第一次离家远行的孩子送到了村口,孩子已走了很远,母亲还是关不了家里的门,一次次向远处望,望着望着就想孩子这一走再找不到回家的路咋办?

西家的老二就是从西间的老屋走出的。他是这些老屋里走得最早的孩子。那个闷热的夏天,老二在老屋里一遍遍地吹笛子。笛子是他在县城中学读书时买的。他把笛子放在嘴边,一支支美妙的曲子就从老屋飘出。可那天,笛子的声音有些嘈杂。他吹一会儿,就叹口气,望着老屋的窗户发愣。考不上学,就跟我上山种地吧。二伯说,大学是咱庄户人能考得了的?!二伯看看老二,叹口气,从今天起,把手里的那家什扔了吧,明天拿张锄和我一起锄地去。老二闷着头,不吭声。秋风凉的时候,老二硬是背着书包回校复读了,第二年夏天,居然把一张大学通知书带回了家。从此,老二就跨出了老屋的家门,一脚踏进了大城市的土地。那年回家,老二叙说着外面的见闻,喜笑颜开,自豪得不得了,左邻右舍进进出出,好奇地问长问短,热闹的笑声把老屋的院子都填满了。

百川归海,落叶归根,我一直相信,一个人无论走多远,也是不能走出老屋的视线的。老屋像一个港湾,牵着你的魂,绕着你的梦。老屋是情感的维系,是心灵的安顿之所。父亲的姑姑许多年前从我家的老屋走出,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村外五百里远的地方。老人其间回来过几次,她每次回来,总喜欢围着老屋转,我起初弄不懂,后来明白了,原来老人是在寻找旧日的时光。那天,老人摸着厢房的墙壁,摸着摸着,忽然双手颤抖,老泪纵横,八十年了,八十年的时光,全在厢房的墙壁上刻着,在磨盘里转着,在房梁上系着。她走的时候,老屋正值壮年,而返回时已是韶华尽褪,风光不再。从厢房斑驳陆离的房梁上,老人一下子就打捞起旧时的岁月,想着想着不觉黯然神伤。

老屋是游子的根。它把时光凝聚在墙壁上,折叠在梁椽上,老屋是远方游子的心灵家园。老屋记得在屋檐下生活过的每一个人,记得离开老屋的每一个游子,它默默地伫立着,不愿言语。我曾见过许多归乡的游子,望着自己曾经住过的老屋发呆,眼睛里充满了爱怜;我曾见过许多老人,在废弃的老屋周围转来转去,把老屋的里里外外看了个遍。前些日子从县城回家,父亲说,东家的大伯年前从城里回乡,说是要把房子修一修,父亲不理解,说,这房子四十多年没人住,已经十分破旧,修它干啥?大伯说,再不修,就塌了,没别的,只是为了在村里留个念想。父亲感叹,是啊,老屋在,家就在,根就在;老屋不在,家没了,根也就没了。老屋不仅仅是泥瓦砖石的堆砌,更是一种生命的记忆。

旧去新来,是生活的必然,每一座老屋都有终将老去的一天,我们在一座座新屋里居住,也最终会把这一座座新屋住老。尽管时光不再,但那些曾经滋润过我们生命的老屋,又怎么能轻易地从我们的生命中消失呢?

如今,村里的老屋越来越多,许多老屋因无人居住,已经开始坍塌,有些坍塌的地方很快就成了一片空地。我家周围一些老屋的旧址,已被一些肆无忌惮的杂草包围着,仿佛旧日的烟云不曾有过。望着杂草,我常想,如果哪一天,我家的老屋老去,也在大地上被杂草覆盖的时候,我又到哪里去寻找生命的根呢?

 

(《山东教育》20179月第2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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