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后的童年记忆

发布日期 : 2016-10-15 点击次数 : 来源 : 《山东教育》中学刊

菏泽市定陶区实验中学   孔金泉

 

我出生在鲁西南的一个小村庄,村庄覆压大地,邮票一般大小。村里每个人都是熟人,不能混叫,不是叔伯,就是姑婶。常常有人抚着我的头说我淘,言语中充满了慈爱。

村前有一条河,夏肥冬瘦,那是孩子们的乐园。我们把大头针折弯做成鱼钩,或者用废弃的窗纱撒上饵料做成渔网。收获的鱼虾直接包在一张纸里,撒上盐巴,再糊上泥丢进火堆里。须臾之间,鱼虾就熟了。河上有一座抗日战争时期遗留的老桥,残破不堪,我们从上面往下扎猛子,水花翻溅,然后从另一个地方钻出来。河边有芦苇、菖蒲,秋天的时候芦花飞舞,在男孩子看来也是画境。顺手的玩具还有泥巴,泥巴软软,可以做成万物,启迪我们最初的美感。泥巴玩具在阳光下暴晒,坚硬如铁,摆在窗台上是个很好的装饰。

那时我们的玩具没有花钱买的,都是自力更生。最高端的玩具是用自行车的链条做的一款枪,皮筋发力,弹药用的是火柴的头。但两分钱一盒的火柴也让我们望洋兴叹。春天的时候还好一些,可以用柳条换一点零用,其他时间就要觑母亲看不见偷偷从灶台上的火柴盒里抽几根,被发现了,就要挨打,似乎败家之相。女孩子就简单多了,一根跳绳、一个沙包就可以乐此不疲地打发一晌,但男孩子不屑于此。对于男孩子来说,无打架不成长,他们有事没事就会扭作一团,满地打滚。男孩子的威信是在打架中树立起来的,所以孔武有力的人往往是头儿。头儿要善于主持公道,而不是颐指气使。打架对于男孩子来说是游戏,有时滑向斗狠也是有的。打架一认真,就会出现鼻青脸肿。可从没有人回家告状,家长也习以为常,男孩子哪有不磕磕碰碰的。男孩子都是属鼠的,昨天结的仇怨,睡个大头觉就抛到九霄云外了,翌日又会打成一片,还是兄弟。

那时的我们像风一样,从村东头刮到西头,又像狮群勘验边界,到处留下身影。肚子里没有油水,自然饿得快些。近水楼台就是地里的庄稼,搓一穗麦,揪一个西红柿,没有人在村里指桑骂槐。农民咬牙切齿的行为是你暴殄天物。那时我觉得茄子和辣椒生吃是绝配,树上的槐花和榆钱也美得不得了。河边还有一种植物,我们叫它茅根,根呈节状,是甜的,丝丝入味。

蝉是天赐之物,一入夏就蠢蠢欲动。它们趁着晦明的夜色爬出洞穴,忍辱负重,犹如推石上山的西西弗斯。孩子们撒豆成兵,看谁眼疾手快。蝉的前足类似一对大钳子,能够抓住粗糙的树皮。你盯着一只蝉并不觉得它的速度有多快,但是转眼间就消失在视线中了。那时,手电筒还是奢侈品,是应急用的,自然不会让你摸蝉用,所以全凭手上的功夫。夜色降临,你摸着树干上凭空多出一个节瘤,并且在动,就八九不离十了。有时,那也可能是一只天牛,被它钳得龇牙咧嘴也是常有的事。蝉是美味,入油嗞嗞地煎过,未上口就让人馋涎欲滴了。

那时我们兄弟三个挤在一张床上,盆碰瓶,叮叮当当,在所难免。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我们的作业都是在煤油灯下完成的。灯光如豆,摇曳生辉。母亲还要利用余光缝缝补补。兄弟多的好处是一件衣服可以穿三季,老大的衣服穿不下了,可以改小给老二穿,如此传递。只有过年的时候是个例外,再不济的家庭也会给孩子裁件新衣服穿。新衣服是个紧箍咒,束手束脚。反倒不如带补丁的衣服放得开手脚。

梁间到了深夜就会有老鼠娶亲,动静闹大了,犹如铙钹齐鸣。人若被吵醒了,黑暗中骂咧一番也会换来“这里的黎明静悄悄”。有时野猫潜入,就会看到惊心动魄的一幕。猫捉老鼠是正义对邪恶的胜利,早晨醒来,难免会在床上看到一根老鼠的尾巴。有一次,我们用水灌粮仓里的鼠洞,居然逼出一只黄毛垂髯的老鼠,我们都认定它是鼠族的长者与首领,看它落荒而逃的样子甚是快意。我们家的狗也加入捕杀的行列,这唤起了它狼族祖先的噬血本性。鼠辈终究是鼠辈,从那以后,我就对它充满了鄙视。

村里的文娱活动很少,谁家有台黑白电视都是公共的,一到夜晚围得像个洋葱,直到屏幕上飘出雪花,才恋恋不舍地离开。若是有人娶亲就是村里的狂欢节了。晚上放电影的消息不胫而走,邻村的人也来凑热闹。孩子们早早地就在荧幕前坐下了,铺把麦秸,抽块砖头,若是夏天还会扛来床上的凉席,认识的小伙伴都可以分一杯羹。来晚的人只能坐在荧幕的背面,字是反的,颇为怪异。有时也会有跑江湖的光顾,他们卖弄手艺,口中喷火,赤脚踏刀,让孩子们敬为神人。他们不讨钱,第二天挨家挨户地向粮仓里舀一搪瓷缸麦子就抵了。他们走的时候,孩子们都会送出很远,直到看着他们消失在青纱帐里。

小学在村西头,两排平房,房前有水泥砌的乒乓球案,下课的铃声还没有收尾,有男生就捷足先登了。水平不说,劲头是有的。一棵梨树,从来没有见到树上的梨子成熟过。高年级与低年级学生的区别除了个头,还有高年级的学生手上总有一块墨迹,他们开始学会使用钢笔了,却总是抹得一片狼藉。老师拿起课本是老师,放下课本和我们的父母一样是泥脚子。敬惜字纸在农村是普通存在的,所以他们还会得到一份尊重。春节的时候讨副对联的农民会踏破门坎。这份错觉常常让他们自视甚高,以为是文化的权威。我见过两个老师为一个字的意思争得面红耳赤。我的书包是妈妈缝制的,斜挎在腰间,大而无当。一支铅笔总要用到再也握不住了,才会丢掉。本子写得密密麻麻了,还可以当引火纸和手纸,物尽其用。那时男生和女生不说话,分成两个阵营,互不干涉,或在言语上互有攻伐。

童年像一条潺潺的小河,当我开始追忆它的时候,不是说我老了,而是说我开始珍惜手中的岁月。

 

(《山东教育》20169月第27期)


栏目导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