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斋絮语

发布日期 : 2011-04-15 点击次数 : 来源 :


蝉鸣三绿,伏夏已消了大半。午后的书房,分外清爽。独坐在书桌旁,泡上一壶普洱,重新拿起上午没有看完的杂志。书房云者,其实非常勉强,因为它还兼作卧室或者说就是在卧室里挤上了一张书桌、两架书橱而已。对于那种布置精巧、职效专一的书房,不是没有过向往。但刚开始时是限于条件,只能将它停留在想象里;到后来,整日与书混居在一起,终于发现“卧拥书城”原来是一种更自然、更亲近的状态:你在哪里,书就在哪里;你想找谁,谁就会最方便地让你寻觅。少了一种范式的刻板,多出了一份亲近的率意。当读书内化成为一种习惯,卧室就是书房,书房也不妨就是卧室——三年前,妻子曾为我精心收拾好一间书房,我却“转送”给了宝贝儿子。因为我觉得:比起我来,他似乎更需要拥有一间书房,以便能安心读书,亲近阅读。我对他的要求是“注意休息”“使用电脑不能过度”;当然,以后我还会找机会告诉他“好文章可不都是在书房里写出来的”……

 

上午没有看完的是最新一期的《书屋》。上面有几篇探讨知识分子社会职能的文章打动了我,以至多读了两遍,没有在“计划内”读完这一期。近来,对知识分子社会职能尤其是对于公众知识分子社会角色和效能的探讨、争议,俨然成了当前的一个热门话题。人们在和“五四”时期鲁迅、胡适、傅斯年甚或丁文江、朱家骅等那一批知识分子的比较和考量中,纷纷指陈着当下公众知识分子社会责任的缺失和社会角色的淡化。《书屋》上的这几篇文章,这种倾向似乎更加明显。在其中一篇中,作者甚至表现出极度的愤慨以及由此而产生的深切的悲观和彻底的绝望。我并不否认这些作者分析的深刻、见解的犀利。但是,在共鸣之后,我认为他们忽视了最基本的一点——生存环境以及而由此导致的知识分子生存能力对其自身能量发挥和社会效能实现的影响。鲁迅们之所以成为鲁迅,首先在于他们会生存,其次才在于他们能够战斗。向使他们不会生存,无以自立,他们同样会失去战斗的底气和锐利。我每每感觉,就一个知识分子而言,其经济的自立尤为难得,为其经济足以自立,他才能言人所未敢言,保持住自己的个性和思考,成为自己的主人。一部《儒林外史》,读书人中值得敬重、品读的仅有四人:季遐平、王太、盖宽、荆元。他们都是读书人,却一个卖火纸筒子(鞭炮)、一个做裁缝、一个卖字画、一个开茶馆。表面看来,他们确实斯文扫地,但是正因为他们将斯文扫地,他们才能言人所未能言,才能保持住斯文的尊严和思想的自由——只有学会了生存,拥有了自立,才能拥有独立思考的权力和战斗的底气。唯其能够首先养活自己、独立地生存,才能独立地思考、独立地写作,发惊人之语,说自己喜欢说的话,不伺候人的脸色。可惜,现在真正能够意识到(做到)这一点的人委实不多。环顾宇内,现在之所以出现不了如同鲁迅先生那样的知识分子,正在于现在的知识分子们,在现行的社会体制和生存环境中,已然被磨损掉了自立的意识以及借此而能够出现的独立气度、见识和能力。

——并不是多读几本书就能成为知识分子的,同样,并不是具有了道义担当意识和忤逆精神就会成为公众知识分子的,关键还要拥有能成为公众知识分子的自立意识和独立能力。

 

上午的阅读,确实有些过于沉重。以致午睡过后,我还不能立刻轻松起来。我从不认为自己能够算上知识分子,正如我认为只会泛泛而谈的学者绝不是真正的学者一样。充其量,我也就是一个所谓的“读书人”或者说“还在读着书的人”。这是否已足以表征我无需以“知识分子”的标准来要求自己呢?这样想着,心头逐渐开朗了起来。其实,我一直提倡一种“底线人生”,意即做人只要把握好行为处事的“底线”或者说保证自己不做“坏人坏事”就足够了。当然,我们也应该做些力所能及的好事,但这必须以我们的能力为限。能成为“圣人”“英雄”的毕竟是绝少数,而且成为“圣人”“英雄”的“代价”,也不是我们都能担当了的。碰上歹徒,我们可以不挺身而出,但必须在第一时间报警;我们无需对每一位乞丐施舍,但我们不能漠视所有的乞讨者……我曾将这一想法和自己的学生们沟通过,他们并没有鄙视我。我还同他们讲过:有人说,人生只有三天——昨天、今天和明天,其实值得我们珍重的只是“今天”,当我们珍惜好了“今天”,也就无愧“昨天”,争取到了最好的“明天”;最好的“明天”,就是做成了“最好的自己”,人生的目标或许并不应该偏执于“超越”而是更应该关注于“完善”,就像《士兵突击》里的许三多,他只能做一个“士兵”而绝不适合成为一位“元帅”,但他可以成为一位“兵王”……或许,清楚“底线”比起拔高“目标”,在某种程度上对人生更有价值抑或更有现实意义——我只会跳起来去摘离头顶不远的苹果,绝不会去奢求挂在天边的星星。

前段时间,曾有幸应邀参加过一个作品的研讨会。当问到我为什么喜欢读书、写作时,我实实在在地说“因为读书可以使我快乐,写作能够让我充实”。真的,我从未想过自己能成为一个作家抑或学者,我只是感觉,读书、写作就是我生活的一部分,它们让我充实,享受到了“生命价值”实现的“底线”。

快五点了。我的普洱茶已喝过三壶,茶色还没有冲淡。三年前,我喜欢上了普洱茶。在此以前,我偏爱的是龙井和铁观音,陶醉于它们带来的“顷刻间”的丰盈和爽利,一味心仪于有人所言的“一杯为品,两杯即解渴的蠢物”。喝了好多茶,也换过好多茶,但喝过之后,却每每淡忘了以前的滋味。直到我开始喝上普洱茶,它的醇厚和余味隽永,才渐渐让我享受到了喝茶的韵致——不是为了寻求新鲜的刺激,也不是为了在改换中满足于暂时的陶醉,而是在饮用的过程中,接受她的由浓到淡、由酽到清,领悟珍惜,学会满足。即如人生,拥有不只体现为得到,亦体现在寻觅;收获不只表现于追求变化,也见证在善于珍惜。其实,老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怕老”和“老了”之后就不再珍惜,白白让时间贬值。我相信,我是不会怕老的。因为,我现在所做的应该和“老了”之后没有太大差异。可能稍微有所变化的,就是记得叮嘱自己和老伴按时吃药,抑或在午后的每个黄昏,相互搀扶着徜徉在落日的余晖里。

六点整。需要我去做晚饭了。不再多想。我喜欢每个这样的午后,感恩每个这样的午后……

 

(《山东教育》20113月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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