荠菜

　　“春日迟迟，采叶祁祁”。

　　又是春光烂漫时，挽一个竹篮，提一柄小铲，约三五好友，相跟着走向广袤的田野。夕阳西下，雀鸟倦飞，采得野菜归，或蒸，或煮，或炒，或拌，或烹，或涮，满眼的绿肥红瘦，满口的清香四溢。《世说新语》里讲西晋人张翰“在洛阳，因思吴中菰菜羹，曰‘人生贵得适意尔，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遂命驾便归。”你看，为了乡间野菜，官都舍得不做，可见野菜的魅力之大。

　　诸多野菜中，我最爱荠菜。

　　荠菜，江浙一带叫“枕头菜”，广东叫“鸡翼菜”，广西叫“览豉菜”，青海叫“田儿菜”，本草纲目叫“护生草”。如小户人家的女儿，“丫头”“妮子”“闺女”“妞妞”软绵绵地叫着，也许不够雅，却自有一份宠爱在里头。

　　我读过一位在德国工作的中国人写的文章，讲他假日于柏林的一家公园里挖荠菜，有德国佬问他挖那么多荠菜做什么用，他说自己吃，德国人表示不理解，因为他们只是偶尔用来喂兔子。荠菜是野菜中的极品，素有“小人参”之称，中国民谚里早就有“到了三月三，荠菜当灵丹”的说法。这等宝贝，在高鼻子蓝眼睛的国度里独立风雨黄昏后，真是辜负了。

　　《诗经·谷风》中有“谁谓荼苦，其甘如荠”这样的记载，《尔雅》里写“荠菜甘，人取其叶作菹及羹亦佳”，可见我们的老祖先很早就品尝过荠菜的甘美了。唐代时每年立春，江浙一带人家都要吃荠菜馅饼，谓之“春饼”；与其他菜一起配置菜肴，谓之“春盘”，就像今天我们端午节吃粽子中秋节吃月饼一样，也是约定俗成的。《西湖游览志》云“三月三日，男女皆带荠菜花”，不仅因为“三月戴荠花，桃李羞繁华”，爱美是一方面，古人认为荠菜有驱邪明目的功效。驱邪不敢说，明目倒是在很多医学著作里有论述。头戴荠菜花的男女，春日游赏，会不会有哪家千金小姐正好遇上一位潇洒俊逸的书生，动了芳心，从而引发一段风流韵事？

　　唐代诗人多如繁星，我查了多本诗集，也没发现有哪一首记录三月戴荠花这一盛况的。倒是家国飘摇的宋人，屡次写到荠菜。姜夔在《扬州慢》里，描绘过荠菜的生长情况，“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陆游更是嗜荠成癖，“手烹墙阴荠，美若乳下豚”，“残雪初消荠满园，糁羹珍美胜羔豚”，赞其鲜润可口，“日日思归饱蕨薇，春来荠美勿忘归”。爱荠爱到忘归，说他是个“荠痴”也不为过。挖荠菜挖得最棒的当数东坡先生，你看他是“时绕麦田求野荠”，连同他的另一首写到野菜的词，“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我都喜欢，特别爱极了最后一句。想着诗人和朋友们春日郊游，配着蓼茸茼蒿新笋荠菜等各种野味，饮酒赋诗，真的是“清欢”，一种对宁静简朴生活的热爱。

　　今春天寒，时令到了农历的三月，城中桃李尚愁风雨，而乡下已是“春在溪头荠菜花”了，我给城里的两个同学打电话，请他们两家人趁星期天来我这儿挖荠菜。老规矩，宴是荠菜宴———荠菜蘸酱、荠菜拌粉丝、荠菜炒肉、荠菜炒蛋、荠菜炒笋、干煸荠菜、荠菜豆腐汤、荠菜猪蹄汤、荠菜水饺，酒是家乡的酒———邢侗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