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钱万叠春难买

山东省青州市旗城学校   王爱芹

周末，一个人赖在床上，正享受难得的属于自己的早晨，母亲的电话来了。说蒸了榆钱团子，要和父亲给我送来。想到两位七十多岁的老人行车不安全，我赶紧拒绝。母亲说，一年的春菜，尝尝鲜，他们已经在路上了。

说起榆钱，我就想起那个位于杏花山上的老家。那是一个青石垒就的小院，几间石砌的茅草屋前安放着石桌和石磨，处处充溢着古朴的味道。局促的小院里居然栽种了好几棵大榆树，阳春三月，温润的东风一吹，榆树暗褐色的枝条便悄悄生出高粱米大小的红色芽苞，密密麻麻，像一串串沾满芝麻的糖果棒。每到清明前后，枝头的红色米粒不见了，变成娇嫩的榆钱，一簇簇，一团团，挨挨挤挤，迎风颤动。远远望去，一棵棵榆树仿佛是碧玉装扮成的丰腴丽人，朴素的小院一下子奢华生动起来。

此时，哥哥便会挎着篮子猴似地爬到树上，边吃边捋下一把把榆钱儿放进篮子。我和弟弟眼巴巴地望着哥哥潇洒的动作，榆钱不断被他甩出一条条弧线，轻轻地飘落到篮子里，宛若一片片绿色的云，徜徉着季节的温度和美好。弟弟终于禁不住诱惑，不断地咽着口水，央求哥哥折几枝扔下来让我们解馋。捋一把榆钱塞进嘴里咀嚼，唇齿间瞬间溢满了清甜滑爽的味道，那是春天的味道，也是童年的味道。每每回味，都禁不住口舌生津。

吃够了，拿一串榆钱把玩，圆圆扁扁的榆钱，中间略凸，真像一分的硬币。父亲说，榆钱不仅酷似古代的麻钱，而且与“余钱”谐音，寓意着吉祥富足，故而得名。长大后读到岑参的:“老人七十仍沽酒，千壶百瓮花门口。道旁榆荚巧似钱，摘来沽酒君肯否？”（《戏问花门酒家翁》）作者经历了漫漫瀚海的辛苦旅程，依然用平实诙谐的语言，寥寥数语，向我们勾勒出一幅酒香春暖人和的生动场景。品读的同时，想想榆钱丰美的样貌，禁不住为诗人丰富的想象和乐观的胸襟所折服。

哥哥捋下的榆钱交给母亲，母亲将榆钱倒进竹匾，一丝不苟地筛选，择洗干净，撒上盐巴，和上玉米面，做成圆圆的菜团子。我盯着母亲麻利娴熟的动作，觉得她身上蕴藏着无穷的能量。乌亮的黑发垂到她的额角，衬着她温和年轻的脸，忽然觉得母亲很美，美得让我愿用一生为她守候。当热气腾腾的玉米团子出锅时，玉米的醇香、榆钱的清香浑然一体，袅袅溢满整个小屋，仿佛整个小屋都驻满了春光。如果将玉米团子蘸上点蒜泥、香油和醋，味道会更佳。

榆钱不仅好吃，还是一味很好的中药材。中医认为，榆钱性平，味甘而微辛，具有健脾安神、清心降火、止咳化痰、利水杀虫等功效，对失眠、食欲不振、小便不利、水肿、烧烫伤及小儿疳积等病症有明显治疗作用。尤其以健脾安神作用突出，早在三国时期嵇康的《养生论》中就有“榆令人瞑”的记载，现代医学也证明，此功能与其富含烟酸、抗坏血酸等酸性物质以及大量无机盐有关。

榆钱虽好，但毕竟花期太短。在那物资匮乏的年代里，还没等你的肠胃厌倦，那绿生生的榆钱就变白了，春风一过，四处飞舞。整个院落飘飘洒洒，如诗如幻。“杨花榆荚无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飞”“风吹榆钱落如雨，绕林绕屋来不住”“夜月一钩凉蕙帐，春风十万散榆钱”……老百姓没有诗人的情趣，只是遗憾肚子装不下那么多春天的馈赠。

离开家乡近三十年了，母亲一直怀念老家中的那几棵榆树。但那个石砌的、飘飞着榆香的院落早已易手他人。几经周折，母亲终于在前几年于院外栽活了一棵榆树，才让我们又品尝到了童年的味道，家乡的味道。

想必今早，患有腿疾的母亲一定是艰难地踩了梯子，一把把捋下嫩生生的榆钱儿，戴着老花镜一丝不苟地择洗、拌面、闷蒸……然后和父亲行十多里路，只是为了让女儿尝尝鲜。

母亲的电话又来了，说已经到了小区。我赶紧穿衣下楼迎接。刚出楼洞，就见母亲手提着几个绿莹莹的榆钱团子缓步朝我走来，仿佛提着一个葱茏的春天。雨后的劲风吹着她如霜的发丝，淡淡的朝阳映着她如弓的身影，我的眼睛瞬间模糊了。当年那个年轻和美的母亲哪里去了？我如何才能守住母亲的青春？“榆钱万叠春难买”，岂止是榆钱，即便是金钱，又怎能留得住春呢？

（《山东教育》2019年7、8月第29、3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