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于土地的爱
发布日期 : 2019-03-15 点击次数 : 来源 : 《山东教育》中学
山东省商河县文昌实验学校 朱晓末
初冬,我们这座小县城下了十几年来未见的一场大雪。大雪纷纷扬扬地下了一天一夜,习惯了骑自行车上下班的我,一起身就透过窗户看到了公路上的小汽车们走得甚为小心,比步行的人还慢,就知道这路骑自行车也是不容易走的,于是决定步行。
这些细碎的雪花比银粉还沉、还亮,沙沙的声音与其说是来自耳边,不如说是来自自己的心跳。许久没有这样亲近自然了。我突发奇想,决定不走大路,而是穿越一片树林,走小路。我一边向东走,一边歪着头向北伸出舌头,去接迎那微凉却有点甜味的雪粒。对面走来了一条狗,悠闲得很,不像我那样伸着舌头。我们相互对视了几秒钟,均发现了对方没有任何敌意,于是继续各奔东西。接下来的很长的一段路,我走的是狗的足印,想必狗走的也是我的足迹。这白茫茫的大自然造化的精灵,不知道在空中经受了怎样的折磨,才修炼成这柔中有刚、随遇而安的“雨的精魂”。雪的柔情足以包容一切、净化一切,甚至枯草,以及一切肮脏的事物;但是它不会抹杀我们留下的脚印,尽管我的鞋底经过几公里的洗涤已经没了任何泥污,但是它依然完整地记录着我的踪迹。
喜欢步行,其实并不是近几年的事。早在二十多年前,我在城西某乡镇初中任教的时候,便会在课余时间,在不耽误工作的前提下,从校园东南角的墙上爬出去,独自一个人在漫漫荒野中走动。那里有条四季不干的小河,在河岸边行走,一会儿听到流水的稚嫩如孩童的追逐打闹声,一会儿又近距离地凝望那落在岸边巨石上的叫不上名字的鸟儿的眼睛。兴之所至,也常常爬上那块鸟儿驻足的巨石,做出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的环顾四周状。首先望到的是不足五十米的荒坡上有几座坟茔,虽是荒草萋萋,但是黑色的大理石墓碑却以压倒一切的气势令所有的精灵肃然起敬。据说那是几位烈士的长眠之处,每到清明节的时候总有些学生来敬献花圈。那碑的正反两面都刻有字,这些字不仅记录着烈士的名字和事迹,而且刚劲有力,有一种撼人心魄、穿越时空的苍凉之美,想必是出自某位名家之手。
我父亲是一介农民。几年前,在他离世之前的那个上午———我清楚地记得,那是农历的大寒节令的前一天,天上飘着细细的雪花,地上已经洒满了一层薄薄的小雪。他先是慢慢地走到离家约三里远的村东的那块地,在那块面积刚满四分的山地里行走了两圈,然后蹲在地旁边的荒坡上吸了一支烟,对着这块贫瘠而又多情的“口粮地”凝视了许久;然后又折向西北,越过两条沟两道岭,来到我家正北方,离家有二里路的另一块“口粮地”,他在那块较为肥沃的土地里又行走了许久。这时地上的积雪大约有一指厚,许多黄色的枯草和越冬的青色植物仍然裸露于白雪之上,他也许没有感觉到严冬的来临,只是深情地凝视着这片他因为大病住院而不得不让给他人暂时耕种的土地,似见到亲生的儿子被别人抱走而又重新要回来一般,不知不觉间已是老泪纵横:多么可怜的土地啊,这一年来你受苦啦……来年春天,我一定把你伺候得膘肥体壮!那时的他,恨不得趴在土地上,和土地相拥抱!可是父亲没有这么做,他是一个不善于表达感情的人。父亲只在这片土地上行走,让土地感受到他的体温和柔情。在生命的最后时光里,父亲选择了行走,以这种最为朴素的方式,表达对这片生养他六十六个春秋的土地的礼赞。
许多人认为漫步是那些作家、诗人和有闲阶级的生活方式。他们因为衣食无忧才到自然中去陶冶性情,寻找书斋中可遇而不可求的精神慰藉。我们这些为衣食而奔波的平凡之辈是无暇顾及的。可是转念一想,其实行走并不是谁的专利,而是每一个人应该拥有并且值得怀念的幸福。记得卢梭在《一个孤独散步者的遐想》中曾说过:“我怀念的幸福却不是由一些转瞬即逝的时刻,而是由一些平凡而持久的状态构成的。它们原来并不强烈,但是随着岁月的流逝而增加了魅力,以至于最终成了无与伦比的快乐。”不是吗?人的快乐,是出自内心的一种与生俱来的精神需要;而行走,绝对是上帝赐予每个生命的最公平的幸福方式。
行走,是我,我的父亲,以及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无数的生灵对土地的爱抚,是与土地生死相依的纽带,使他们在或长或短或平坦或坎坷的生命历程中闪烁出欢乐和爱的光环。它纯洁并且温馨,却又朴实而无华,春水一般浸润着我们的梦想与现实。
(《山东教育》2019年1、2月第7、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