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门官

发布日期 : 2019-03-15 点击次数 : 来源 : 《山东教育》中学

山东省滨州市滨城区第六中学   刘树行

一条曲折的羊肠小路,路旁一大片阴森森的坟地;一高一矮,两个清瘦单薄的身影,走得很急促,深一脚,浅一脚,雪地上的一串脚印,不断延伸到远方。

难忘的一幕,我刚上初中(那个年代叫联中,几个村一处学校)一年级。高个是我父亲,我俩正急匆匆走在去学校的路上。

上世纪80年代初,初中的门槛也很高,有很多孩子难以挤进去,有的伙伴仅仅五年级就蹲班复读好几年,才能如愿升学。我很幸运,小学没有留过级,作为令老师夸赞的好学生,凭着让爹娘骄傲的分数,考上了联中。

学校位于离我村不足五里地的苏集村的西北角,到学校必须得穿过苏集大半个村子。生源来自于周边九个大小不一的自然村。学校的规模小得可怜,每年仅招收一个班,顶多就是四十五六个学生。因为校舍条件紧张得很,没有院子,没有大门,就只是两排屋子加一间低矮的小伙房。除了初三年级的教室新一点,是砖房子,初一初二的教室和老师办公室(也是宿舍)都是低矮的土坯房。除了校长外,每间宿舍都得住两个老师。教室的墙壁黑黑的,窗户也很小。遇到乌云满天,屋里就像黑夜一样。看那黑板更是可怜兮兮,就是墙上挂了三块不很规则的木板,中间还裂着缝,用锅底灰刷黑了,用不了几天就擦白了。

我那级小学毕业生,是俺全村几年来人数最多的一年,二十三名同学,包括五个复课生,仅仅有六个学生拿到了初中录取通知书。有的同学只好托关系走后门。大多数同学带着满心的遗憾走出学校,走上了和父母一样的工作岗位———和土地打交道。那时的条件可真叫差,上初中还得自己带桌子、凳子,凑起来的桌凳高矮大小不一,颜色杂乱得很。教室的布局也很不整齐。音乐、美术根本没能力开,因为没老师教。三个班九名老师,四个正式的,五个是民办或临时代课的。老师们都是身兼数科,一天下来上好几节课。由于没有实验设备,物理化学实验课做实验就变成了讲实验,地理课老师也只能得用粉笔在黑板上简单地画出一些图供学生大致地观看。好像是上世纪80年代后期,才慢慢地添置了正经的地球仪、地图等简单的教学设备。英语老师更是奇缺,三年初中,五个英语老师教过我,多数都是临时代几节,只能生硬地教几个单词。清晰记得,“物理”这个英语单词“physics”,我们按照老师的要求,记上了汉字读音“肥贼可死”。

同学们大多数穿得都很朴素,有不少还打着补丁。有的同学能背上写有“为人民服务”的绿帆布书包,令很多人羡慕。相当多的同学是母亲用老粗布给缝个大挎兜;女孩子喜欢鲜艳,就拼上各种各样的图案,男孩子干脆就来个纯色调。不像现在的孩子,书包造型各异,有的价值几百块。文具盒更是少数同学炫耀的资本了。

说来也怪,别看我这人个头高不过武大郎,瘦得像孙猴子,一头黄软的头发,如冬天里衰枯的草,小学时的外号“小黄毛”也跟到了初中。俗话说,一俊遮百丑,咱的学习可总是名列前茅,一直是同学们嫉妒的老师眼里的“红”学生。最值得自豪的是官运亨通,小组长、学习委员、副班长、少先队中队长,连连升级。这不,又以全学片总分第三名的成绩考上了初中。开学第一天,班主任孙老师就给了我一个差事,负责带教室的钥匙。我推辞说:“孙老师,你还是让本村离得近的同学带吧,我离学校有五里路呢。”孙老师笑着说:“听你哥哥(哥哥刚毕业,孙老师班里的)说,你是个做事认真的人,我相信你。”从此,我成了一个别人看来算不得什么,而我却自我感觉很好的“门官”。每天最早一个来学校,最晚一个离开。

虽然都是跑校,还得上晚自习。早晨早早到校,在光秃秃的操场上跑几圈,上一节课,再回家吃早饭;再返校上课,再回家吃午饭;再返校上课,再回家吃晚饭,再返校上晚自习。一天下来,四个来回,近五十里地。稍微富裕点的家庭,孩子可以享受骑自行车的快乐。多数孩子只有靠两只脚、两条腿步行。那年月哪里有柏油路,全是土道。遇上下雨天就会弄得满腿是泥,有时就得光脚丫子。

晚自习,因为老停电,我们都预备了自制的煤油灯。一晚上下来,鼻孔里呛满了黑烟。学校没有院墙,又紧贴公路,经常有小偷小摸来光顾班里的桌凳。有一天晚上,天上飘起了鹅毛大雪,大家抑制不住兴奋,放学铃声一响,一窝蜂似的跑出教室,抓起雪团,追逐着打雪仗。一路开心,一点没有觉得疲惫。回到家赶紧钻进暖暖的被窝里。可我突然感觉似乎没关好教室的门,越想越害怕,要是丢了大家的东西怎么办?躺在被子里翻来覆去睡不着,禁不住蒙起头啜泣起来。父亲听见了,问明原委,当即决定陪我回学校看看。

尽管我们蹑手蹑脚,还是惊动了没有休息的孙老师。看上去他很激动:“门我锁好了,以后可不能再忘记了。别看教室里都是破桌子烂凳子,但却是我们上学的依靠。天晚了,又这么冷,快回家吧。”

第二天上班会,我怀揣着小兔子似的,等孙老师批评,没想到却受到一顿表扬:“我为班里有刘树行这样的同学而骄傲,大家都要学习他认真负责的精神!”我听了,心里像注入了一股暖流,暗暗下决心一定要干好这门官。

我胆子很小,一个人从不敢走夜路,更别说路过坟地了。可遇上晚自习,有的村里放电影,同村的几个不怕旷课,都不去学校了。我只好咬紧牙关,壮着胆子小跑经过坟地。还真得感谢那段日子,我的胆量得到了锻炼。

教室的门本来就很破烂。冬天里,飕飕的冷风直往屋里灌。可有很多同学却不爱惜它。或许真的太冷了,不少同学总是双手抄到棉袄袖子里,用脚把门踢开。看着门被踢来踢去,我又气又疼,便弄了张厚厚的纸,写上“请大家用手开门”,然后贴到门上。有的同学心领神会,不再那样做。班里最捣蛋的齐亮却大声吼道:“臭管闲事的,你是说老子手脚不分对吧?老子偏用脚开门!”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哐当”一声响,门板被踹断裂了。我和他理论,几个同学跟着起哄,齐亮更来劲了:“臭小子,我不光踹门,连你也踹!”我没来得及躲闪,重重挨了两脚。我急眼了,抄起凳子就打。“住手!别打了!”闻讯赶来的孙老师夺下了我手中的凳子,严厉地批评了齐亮,责令他明天把门修好,并要他当着全体同学的面给我道歉。可我还是委屈地禁不住哭出了声。

回到家,心想,就不难为齐亮了吧。我叔叔是木匠,修理门对他来说小菜一碟。于是我跑到叔叔家央求他帮忙。叔叔向来疼爱我,爽快地答应了。第二天一大早,我们爷俩很快就把门修好了。等齐亮和他爸爸拿着借来的斧头、锯来到,看到门已经修好,齐亮的脸红了。上课时,齐亮承认了错误,向我诚恳地道歉。他最后还别出心裁,编了四句顺口溜:“小小门官责任大,全心全意为大家,爱班级,讲团结,我们永远记住他。”班里顿时响起一片掌声。至今,我和齐亮都是要好的同学。我的付出得到了认可,得到了回报,我第一批加入了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

而今,我为那段初中的日子自豪:我是门官,干练的门官;我是门官,爱哭的门官;我是门官,认真的门官;我是门官,你应懂门官。

我深深懂得,每一个人只要自己明白了分内应该做的事,并且义不容辞地做好,那就是尽了责任。责任让人美丽。你想变得美丽吗?请不要忘记:责任重于泰山。

(《山东教育》2019年12月第7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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