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异化解读：小说探究学习的一把金钥匙

                                人物异化解读：

小说探究学习的一把金钥匙

———以普通高中语文教材必修下册第六单元为例

山东省桓台县教学研究室   张士亮

人的异化是指自然、社会和人际环境对于人的改变和扭曲。这也是小说创作的一种重要方法。很多作家正是借助对小说中人物的异化处理，来塑造人物，制造冲突，铺展情节，揭示主旨。统编版普通高中语文教材必修下册第六单元选入的《祝福》《林教头风雪山神庙》《装在套子里的人》《促织》《变形记》（节选）五篇小说中，作者都对其中的特定人物进行了异化处理。引导学生通过群文阅读，整体探究并准确理解小说中人物的异化现象，是帮助学生解密本单元小说人物、情节、环境、主题以及艺术特色的一把金钥匙，有助于整合本单元五篇小说的学习内容，更好地实现单元教学的整体目标。

在本单元的五篇小说中，人物的异化在类型、表现、原因和过程方面既有相似之处，又呈现出各自的特点，可以首先指导学生在这些方面进行探索比较。

在人物异化的类型上，本单元五篇小说中的人物异化现象可分为两类：一类是人异化为另一类人，一类是人异化为“非人”。《祝福》《林教头风雪山神庙》《装在套子里的人》属于第一类，《促织》和《变形记》（节选）属于第二类。异化的类型不同，异化的呈现方式也不一样。第一类异化中，人物的基本生物特征并没有发生改变，但思想、性格和精神面貌已经发生了本质的变化。《祝福》中的祥林嫂在发生异化前，是一位勤劳朴实、性格温顺、身体健壮的农村普通劳动妇女，在异化后，变成了一个经济上潦倒落魄、精神上孤独无依、身体上瘦弱衰老的乞丐；《林教头风雪山神庙》中的林冲发生异化前，是一个安于现状、委曲求全、优柔寡断的禁军教头，异化后，变成了一个刚烈火爆、疾恶如仇、杀伐果断的绿林汉子；《装在套子里的人》中，对别里科夫异化前的形象，小说并未作具体交代，异化后的他行为古怪，思想守旧，害怕并拒绝新生事物，是一个思想和行为都被牢牢“套住了”的可怜虫。第二类异化中，发生异化者作为人的生物特征已经基本消失。《促织》中成名的儿子变成了促织，《变形记》（节选）中格里高尔变成了甲壳虫，在身体形态和行为方式上都与虫没有两样。不同的是，格里高尔虽然身体变成了甲壳虫，但思想精神还停留在人的世界里；而成名的儿子在异化为促织后作为人的精神特征已经被严重弱化。

在人物异化过程方面，由于每个作家创作背景不同，写作意图各异，表现方式也有很大的区别。《变形记》（节选）中格里高尔虽然在小说一开始就异化为甲壳虫，但其异化的过程在他变成甲壳虫后的心理活动中有断断续续的交代：父亲破产，欠了债务，一家人的希望和负担都落到他身上，他不得不超负荷地工作，却得不到老板的赏识，不受同事待见，甚至备受冷漠与鄙视。他恐惧、无助、绝望。在重重压力下，他逐渐失去了自我，沦为家人赚钱的工具。格里高尔的异化过程其实就是逐渐失去自我、逐渐丧失独立精神的过程。他变成甲壳虫实际上是对现实的一种逃避，甲壳虫的生存状态也是对他当时生存状态的一种隐喻。《祝福》《林教头风雪山神庙》《促织》中对人物异化的过程都有所交代，但详略不同，特色各异。先说林冲，要谈透他异化的过程，需要联系课文节选部分之前的章节。林冲的异化过程就好像吹气球，随着球内气体的逐渐增多，压力变得越来越大，当压力达到一定程度，气球就会发生爆裂：妻子被高衙内调戏，羞愤，忍；在白虎堂被高俅陷害，冤屈，忍；押送发配地途中遭董超、薛霸算计，气愤，忍；在发配地被陆谦、富安追杀，激愤，忍无可忍；奋起反抗，毅然杀贼，雪夜奔梁山，完成异化。成名儿子的异化过程相对简单，异化前活泼好动又好奇，但胆量极小，异化后“轻捷善斗”“每闻琴瑟之声，则应节而舞”。其由人异化为促织的过程很突然，投井前为人，投井后为虫，有点类似中国民间传说中的灵魂出窍。祥林嫂的异化过程相对复杂，如果说林冲的异化过程是一条直线，而祥林嫂的异化过程则是一条曲线，蜿蜒曲折：祥林死，婆家逼嫁，害怕，出逃；在鲁镇做工，被夸勤快，满足；被婆家捉回，再嫁，哭闹；再婚后，丈夫勤快，儿子健康，交好运，幸福；丈夫去世，儿子被狼叼走，大伯收房子，走投无路，悲痛绝望；再到鲁镇做工，被歧视，被调侃，麻木；柳妈恐吓她到阴司要被锯为两截，害怕；被辞退，沦为乞丐，穷困潦倒；最后在贫困与精神煎熬中死去。祥林嫂异化的过程与她遭遇的一系列变故息息相关，这些变故中有喜有悲，悲喜交错，这也使她的异化过程一波三折。但最终悲多喜少，这也注定了她的异化最终是悲剧性的。

五个人物异化的过程和特点不同，促使他们产生异化的原因也有所区别。黑暗社会背景下残酷现实的逼迫可以算作是五个人物发生异化的共同原因。除了共同的原因，个人的身份、性格和思想也是人物异化的催化剂，其中最明显的是祥林嫂。她的身份是一个旧中国的普通劳动妇女，没有文化，她的一切思想观念都来自周围的环境和周围的人，她是礼教和迷信的笃信者，又是受害者。第一任丈夫祥林死后，因为婆家逼她改嫁，她逃到鲁家做工，这一举动有反抗买卖婚姻的成分，但更多的是怕背上不能从一而终的“不干净”的名声，这说明她在思想上深受封建礼教侵蚀。她第二次到鲁家做工，被歧视、被冷落，但她从不反抗，她内心深处甚至觉得自己罪有应得，这依然是她骨子里根深蒂固的封建礼教思想在作祟。她为了逃避死后被两个丈夫分割的命运，真的按照柳妈说的去捐了门槛，这说明她本身是迷信的，她纠结于死后灵魂有无的煎熬，至死不能解脱，也更证明了这一点。祥林嫂是有一定的抗争精神的，但她的抗争是以封建礼教和封建迷信思想对抗封建礼教和封建迷信思想，是站在迫害者的立场上反抗迫害者，注定不可能成功。所以，个人因素是促使她产生异化的一个很重要原因。林冲作为一个禁军教头，骨子里应该有军人血性，但因为自己有个不错的职业和美满的家庭，从而满足于此，想守住这一切。所以受到欺侮与陷害的时候，他选择了隐忍，选择了委曲求全，幻想着一切都会过去，未来依然美好。正是他的一再退让，让黑暗势力误认为他软弱可欺，三番五次地加害于他，直到他再也忍受不下去，奋起抗争。林冲的身份、性格和行为方式，也是促使他产生异化的重要因素。别里科夫的性格是胆小、守旧和顽固，胆小便习惯顺从，守旧便排斥改革，顽固则难以改变，正是这些性格缺陷促使他异化为沙俄的奴才和帮凶。格里高尔的异化虽然是作者的一种荒诞化处理，但这也与他本身的性格和品质有着一定的关联。他有责任心，生活的唯一目的便是供养家人、还清债务，这导致他玩命地工作，从而身心俱疲。同时他太善良，太顾及家人的感受，从而忽视了自我的感受，忽视了自我价值的实现，最终导致丧失了自我意志，人性被扭曲、被分裂，变成了一只甲壳虫。所以格里高尔的性格也是他产生异化的一个重要原因。

本单元五篇小说中，虽然人物异化的方式不尽相同，异化呈现方式、异化过程和异化原因也有所区别，但对人物异化的处理都收到了很好的艺术效果：小说的情节更加生动曲折，小说的主旨更加丰满深刻，小说的构思更加新奇别致。这也让五篇小说在文学性的基础上又多了一份神秘梦幻的色彩，彰显了文学艺术的魅力。在探究完人物异化的类型、表现、原因和过程后，可以组织学生对五篇小说的艺术效果进行整体探究。

一是人物的异化丰富了小说的情节，使得小说的情节更加跌宕起伏，增加了小说的文学性。这主要表现在《祝福》《林教头风雪山神庙》《促织》《变形记》（节选）四篇小说中。这四篇小说中，人物的异化大都是一系列事件推动的结果，而正是这一系列事件的发生，使得小说的故事情节更加跌宕起伏。如《祝福》中祥林嫂遭遇的一系列事件：第一任丈夫去世—外逃做工—被捉再嫁—二婚夫死子丧—再次做工受歧视—被辞沦为乞丐—纠结于灵魂有无备受煎熬—死亡。再如《林教头风雪山神庙》中林冲遭遇的一系列事件：巧遇李小二—闻陆谦来害—买刀戒备—调守草料场—草厅压塌—投宿山神庙—巧遇陆谦—通杀泼贼。这些事件层层铺垫，环环相扣，把小说的故事情节逐渐推向高潮。小说中人物的思想精神和性格也随着一系列事件的推进悄悄地发生着变化，最终实现了质的变化———异变。再如《促织》，其创作灵感源自吕毖的《明朝小史》第六卷《宣德纪》：“帝酷好促织之戏，遣取之江南。其价腾贵，至十数金。时枫桥一粮长，以郡督遣，觅得其最良者，用所乘骏马易之。妻妾以为骏马易虫，必异，窃视之。乃跃去。妻惧，自经死。夫归，伤其妻，且畏法，亦经焉。”原本是一个野史事件的简单记述，人物刻画简略单薄，缺少波澜起伏的情节，可是经过蒲松龄的文学创作，特别是增加了成名儿子异化为虫的情节，不仅使得小说人物形象饱满，也让故事情节此起彼伏，离奇诡诞。《变形记》（节选）中的格里高尔的异化也是一系列事件推动的结果，如父亲破产，工作辛苦，同事歧视，老板压榨等。这让他不堪重负，首先在精神上失去了自我，产生了异化，然后在形体上产生异化，变成了甲壳虫。这些事件虽然带有一定的零碎性、片段性，但对于丰富小说的情节，还是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二是人物的异化更好地深化和丰富了小说的主旨。人物的异化大都是社会环境和生存环境造成的结果，是在社会环境和生存环境逼迫下的无奈选择。人物异化的结果能够更好地揭露或批判人物所处的社会环境和生存环境。祥林嫂从一个健康、勤劳、温顺的劳动妇女异化为一个贫穷、衰弱、精神麻木的行尸走肉直至死亡，更深刻地揭露和批判了封建礼教和封建迷信对下层劳动妇女的迫害。别里科夫的异化更深刻地反映了在沙皇统治下人们无所适从的悲惨状况。格里高尔的异化抨击了当时社会的冷酷与人情淡薄。成名儿子的异化则是对贪官酷吏盘剥压榨、逼人变虫的血泪控诉。

三是人物的异化使得小说的构思和叙事视角更加新奇别致。如果没有人物的异化，《祝福》《林教头风雪山神庙》的情节结构就只能是单线条的，即以情节的发展变化构成小说故事的主体框架。加入了人物的异化这一元素后，小说便又增加了一条线索，即人物性格、思想、精神的发展变化的线索。两条线索齐头并进、相互作用，丰富了小说的内容，丰盈了人物形象，也更好地表现了小说的主题。在《变形记》（节选）中，作为20世纪叙述文学的卓越代表和非人类叙事的探险者、领路人，卡夫卡从甲壳虫的视角讲述故事，审视自我，看待世界，叙述视角新奇别致，既取得了一种陌生化的效果，又带给读者一种依靠人类视角叙述不能实现的独特体验。《装在套子里的人》中的别里科夫直接以异化者的姿态出现，他如小丑一般在台上表演，其古怪、荒唐、另类的形象本身就是作者异想天开般构思的结果，更容易引起读者的好奇与思考，从而更深刻地探究其背后的故事。《促织》中成名儿子异化为促织，这种构思借鉴了中国神魔、志怪小说的手法，使得故事情节更加离奇迷幻，更能激发读者阅读的兴趣。总之，小说中人物的异化处理，构思巧妙，增强了小说的文学艺术魅力。

对于小说中人物异化的解读，实际上就是对小说人物、情节、主题以及艺术特色的探究。它能够帮助学生更好地厘清小说的情节，把握人物的形象，理解人物生活的社会环境，明确小说的主旨，了解不同小说的艺术特色。同时，对本单元五篇小说中的人物异化现象进行集中解读，可以整合本单元的学习资源，更好地实现单元“品味小说在形象、情节、语言等方面的独特魅力，欣赏小说不同的风格类型”的整体教学目标。可见，对人物异化的解读，不仅是帮助学生打开小说密码的一把金钥匙，也是整合小说单元学习内容的一种不错的选择。

（《山东教育》2025年1、2月第3、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