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家”是一种朝向

发布日期 : 2010-12-15 点击次数 : 来源 : 江苏省新沂市教育局 周奎英

关于“教育家”的讨论是一个炙手可热的话题。“当代中国有没有教育家?”“什么样的人能算得上教育家?”“我们怎样培育教育家?”这些问题被一千次一万次地抛向人们的心湖,引发了各种各样的思考和纷纭的议论。

有的人认为当代中国没有教育家,像孔子、陶行知那样穿越时空的教育家至今还没有横空出世;有的人认为有,“我们并不缺乏教育家,而是缺乏对教育家的发现、肯定和赞美。在我们这样一个有着悠久文明史的教育大国,一定有成千上万的教育家存在,怎么会没有教育家呢?”(一位大学教授的话)至于教育家的标准、培养教育家的路径,也是众口难调,莫衷一是。

争论自有争论的道理。问题是,我们要不要制订一套标准,“推出”自己的教育家?笔者以为,这是不可以的。

近年来,我们的“名师”评比日趋频繁,竞争日趋激烈。在发现和“催生”了一批真正优秀的教师的同时,其唯“名”是瞻,唯“大”是逐,其实质是唯“利”是图的倾向也在“地球人”面前一览无余。一些教师纷纷靠着自己的机巧“创造条件”摘得了名优教师的桂冠——不论多少、多么苛刻的条件限制,他们总能想方设法站到华冠之下,颇有些“汝果欲学诗,功夫在诗外”的意味。有些“名教师”只是坐拥“名教师”的荣光,没有独立的思想和自由的人格,没有专业的成长与实践的智慧,没有自然的影响力和良好的口碑,他们“成名”之后有的只是莫名的飞扬神采和睥睨表情,在他们身上已经鲜见教育者质朴和善、虔敬万物的特质。在本已被功利气息炙烤得无法自由呼吸的现实教育环境下,再人为地推出、命名一批“教育家”(“优秀”到了极致的教师),其初衷固然是好的,最终却会为庸俗的成才成名观推波助澜,“播下的是龙种,收获的却是跳蚤”。五十多年前我们的国土上曾经响彻着“每个县都要有自己的鲁迅、梅兰芳”的口号,结果呢?迄今为止,我们也只是拥有一个鲁迅、一个梅兰芳。不要把一些神圣的、美好的事物说得触手可及,这除了给后人留下“大无畏”的感受外,大约没有什么可以继承的东西。我们动辄言称要“培养”自己的教育家,我们想过自己拥有这样的资质吗?为什么好东西都该按照我们的蓝图催生呢?我们有这么神通广大吗?

无论你是谁,无论你把“如何成为教育家”的问题回答得多么合情合理、具有可操作性,事实情况是:即使按照你的意图毫厘不差地实践下去,我们也未必能“制造”出一个“教育家”来——当然,如果你预制好了帽子硬要给当事人戴上去,那是你的自由。一切都是水到渠成,而不是通过努力可以立即实现的。我们经常讲学生不是标准件,无法“塑造”,如此令人高山仰止的教育家岂能由我们的凡人俗手“定型”?

如果我们承认教育家是从教师中产生的,就要承认教育家的成长离不开平淡无奇的教育生活。对于芸芸众师来说,教育家难以期许,成为一名好教师尚可期求。所以,尊重普通教育者的价值,把教育家看作是一种“朝向”而非必然目标,引导广大教师“望山跑马”乃至“望山跑死马”而不悔其志,远比想当然地以为每个人都可以轻松地“打马上山”理智得多。现在的教师希望一课成名、一赛成名的人很多,稍微搞了一点研究就希望获得“超女效应”,稍微取得了一点成绩就希望顺势而上成“名”成“家”。在这种背景下,我们更应该慎重地对待教育家的评选,以便让那些真正优秀的教师潜心育人,悉心领悟教育规律。这是社会发展的需要,也是对于教师心理健康的具体的关心。

不必过分标榜“教育家”,在我们任何一位普通教师的身上,都不时地会闪烁出教育家的光辉,只是我们的亮度、耐久性还不够,还有很大的释放空间。我们知道了,努力了,也就够了。其实,“教育家精神”比“教育家”本身更重要——

教育家要有对教育的独到见解,有对教育的不懈追求,从教若干年以后,哪一位教师没有自己的一套教育逻辑和教学风格,哪一位教师不是时刻在期待着一种美好的教育境界出现?教育家要有丰富的教育实践,哪一位心态正常的教师会认为自己的实践是贫乏的、干瘪的?最起码,他自己会认为用心用情地做过。教育家要有创新意识,在复杂纷繁的教育生活中,哪一位教师没有过自己灵光一现而生发的好主意、好策略?所以,教育家和普通教师之间的距离没有想象的那么大——教育家是觉悟了的教师,教师是尚未觉悟或觉悟得不够的教育家。如此而已。

过分标榜“教育家”意味着将极少数优秀者从教师队伍中离析出来,在“脱颖而出”成为“名教师”“教育家”的同时,往往也意味着他们渐渐脱离了赖以生存的土壤,甚至走向了教师队伍普罗大众的对立面。现在很多学校推出了自己的名师,设立了“名师工作室”,意在示范、辐射和影响广大教师的专业化成长。问题是,到底有多少“名师”在教师心目中是德艺双馨,具有着自然的示范、辐射和影响力量?如果“名师”难孚众望,那么学校又在向教师暗示、传递着什么样的管理思想?学校教师之间的人际生态又会是怎样的?那些苦心孤诣希望坐上“名师”宝座却与之失之交臂的教师内心会产生多大的煎熬和痛苦?一些教师为了当上“名师”会不会掺杂使假、独辟“邪”径?更重要的一点是,“名师”应该是兴趣和热爱的自然结果,刻意获得“名师”荣衔以后,教师还会一如既往地热衷于教书育人的日常工作吗?“名师”也好,“教育家”也罢,永远不可以脱离的就是一个普通教师的本色。“优秀教师”(即便是优秀到“教育家”)“平庸教师”(即使平庸到“不合格”),它们不是一对反义词,而是教师成长、生存的不同状态。谁鄙视一个普通教师的尊严和存在的价值,在他那儿就不会有健全的教育生态。在一个瞧不起花看不上草的地方断不可能长出参天大树来。一部《西游记》,在唐僧师徒四人聚齐以后的故事才最好看,唐僧的执著、悟空的勇敢、八戒的贪心、沙僧的平庸,结合在一起,才可以取得“真”经。在这个团队里,八戒率真且愚蠢,可以调节气氛;沙僧善于对比和劝说:“二师兄,大师兄说得对”或“大师兄,师傅说得对”。对于“取经”大事,他们的贡献似乎小了些,但都不可或缺。少了他们,《西游记》就成了《苦肉记》,没有情趣、快乐可言,也失去了示人的魅力。同样,教育家也应该是在与普通教师的合作过程中自然产生的,在其成长过程中离不开哪怕是一位最平庸的教师的支持与启示。圣人云:“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教育家作为更具学习力、更善于借鉴与吸收的教师精英,岂能外之?

树立“教育家”的理想是必要的,教育家的引领和感召作用也是不容置疑的,但我们压根就不要指望人人都做成教育家——这不符合常态的逻辑。“教育家”的话题还是不要时时挂在嘴边为好。如果说对于可以预料的收获,教育家成名之前的等待只是需要一点耐心的话,那么对于广大的教师来说,等待一个无法预知的未来,该是多大的冒险,该需要多大的隐忍精神?所以,教师应该怀有平和的心态、仁慈的襟怀,相信自己完整的奋斗史就是成功本身,相信人在旅途本身就是一种幸福的状态,就像蚕在吐丝时不要过于奢望自己将吐出一条丝绸之路……这,已经是很好的生活状态了。过于执著于目的,对于一个人的成长、生活而言,有时是很危险的。

越是缺少什么,我们越是呼唤什么;而越是“呼唤”什么,我们似乎更加缺少什么——无论是“诺贝尔奖”还是“一流大学”,并没有随着我们的急迫心情加速到来。殷鉴不远,现在我们对于“教育家”的期盼恐怕也难以逃脱这一经年悖律。其实,敞开来讲,如果我们能有一套行之有效的办法激起教师的自觉成长意识,关注他们的专业生命,让弱者强大,踌躇者前进,有一天,我们也许会发现,有没有所谓的“教育家”真的无所谓——说到底,无论多么神圣,不就是一个名号吗?综观教育史(尤其是我国的教育史),“教育家”是一种历史的概念,大多数教育家的成名都是在其身后——历史的事情最好还是由历史说了算。我们宁愿相信“教育家”只是一种情怀,一种理念,一种价值取向。

 

(《山东教育》201011月第3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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