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本书阅读理应如何“整”

发布日期 : 2024-02-26 点击次数 : 来源 : 《山东教育》中学刊

【编者按】 整本书阅读作为此次语文课程改革的热词,在项目研究和理论阐释中看似繁荣,在教学实践层面中也热闹非凡,却很少从根本上观照作为主体的学生的阅读基础,以及整本书阅读“整”的内涵、本质和操作思路。李国华老师的这篇文章爬梳剔抉、要言不烦,以两部经典名著的阅读为例,紧扣如何“整”做文章,对当前整本书阅读教学的开展启发颇多。

  整本书阅读理应如何“整”

北京大学中文系   李国华

“整本书阅读”是近五六年中小学语文教育的热点问题,颇有一些专家担心学生不爱“读整本的书”,担心学生语文素养和能力的培养,于是多方出谋划策。《普通高中语文课程标准(2017年版)》要求培养学生“读整本的书”的习惯,统编版高中语文教材增加“整本书阅读”单元,要求学生必须整本阅读《红楼梦》和《乡土中国》,“整本书阅读”就此名正言顺地进入了课程化阶段。

不过,根据2023423日中国新闻出版研究院公布的第二十次全国国民阅读调查结果,2022年我国913周岁未成年人图书阅读率为99.2%,人均10.32本;1417周岁阅读率为90.4%,人均13.15本,且此外的各项数据皆为全民最高,并远远高于全民平均水平。这意味着广大中小学生在全民之中,不仅最爱读书,而且“整本的书”也是读得最多的。因此,对于中小学生来说,爱不爱阅读不是问题,有没有“读整本的书”也不大是问题,真正成问题的是如何“整”。

如何“整”呢?专家们首先关注的大概是书目,哪些可以作为“整本的书”推荐给中小学生阅读。按常理来说,因为学生多,兴趣万端,书目宜宽不宜窄,否则难以因材施教,但现状是《红楼梦》和《乡土中国》成了必须读的“整本书”。《红楼梦》和《乡土中国》固然值得读,但也未到二书之外无书的程度,于是在实际教学中,一线教师就很难回答学生的质疑:为什么要读《乡土中国》?为什么要读《红楼梦》?给读《红楼梦》一个理由还算容易,但并驾齐驱的古典小说名著也还另有几部;给读《乡土中国》一个理由就难,当下中国是“乡土中国”吗?县城以上的学生大体上都表示自己缺乏乡土生活经验。

秉着有教无类的原则,如果要在实际上遵从和培养中小学生的个性,就应当放手让他们去读自己喜欢的“整本的书”。专家们应该都还记得自己青少年时代读长辈不待见的各类书的情形吧,那种废寝忘食、昏天黑地哪是不爱读“整本的书”,只是不一定爱读长辈意中的书罢了。

当然,“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中小学生是未成年人,他们一定会“愤”会“悱”,专家们应当始终有所准备,随时“传道受业解惑”。在这个意义上,可以在中小学生(而不是中小学生的家长)有需要时提供参考书目,提供“读整本的书”的方法和策略。

“整本书阅读”的方法和策略是专家们其次关注的。大家都熟谙“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道理,都想占据顶层的位置给出设计。占据顶层设计的方式各有不同,有的制订课程标准,有的编写教材,有的命制试题,有的则以专家的身份提供一些方法和策略。现在市面上有大量关于“整本书阅读”的语文教育专著,一线教师也做了大量关于“整本书阅读”课程化的实践。在这种情形下,中小学生就像是一条条鱼,被多方盯上,面临“一鱼多吃”的处境。因此,关注“整本书阅读”的方法和策略的专家们不妨更努力地关心“鱼”的心情和思想,从对象出方法和策略,而不是从某种制度要求或教育理念出方法和策略。

如果关心“鱼”的心情和思想,大概就会注意到,中小学生是我国读书最多的群体,故而他们对于读什么书和怎么读书,明显具有超乎寻常的发言权,不可因年龄而轻忽之。那么,一个理想的书目以及相应的阅读方法和策略的产生,理应经过对中小学生的调查研究,充分吸纳他们的意见。在这个意义上,叶圣陶先生关于学生缺乏“读整本的书”的经验的意见,专家们固然不妨征引,但不是直面问题的方式。

至于叶圣陶先生提供的一些方案,固然也不妨参考,但更宜三思。譬如专家们喜欢征引叶圣陶、朱自清《略读指导举隅》关于读书要读序文和目录、要记笔记的说法,强调“整本书阅读”也要如此,甚至指导学生写下烦琐的旁批,要学生填写各种各样的表格。殊不知叶、朱二位先生文章的关键在于“略读”和分文体阅读,既非“精读”,更非有意让学生陷入烦冗的案牍式阅读中。又譬如专家们喜欢征引叶圣陶认为篇章阅读有缺陷需要读整本的书来弥补的说法,却不管叶老1942年在《论中学国文课程的改订》中更提倡“单篇短章分量少,便于精密的剖析,能够了解单篇短章,也就能够了解整本的书”。叶老是很清醒的,通过“读整本的书”培养学生读书的习惯固然重要,但不是要求“整本书阅读”课程化,尤其不是“精读”化。而且,更重要的是,叶老同意通过精读单篇短章习得的阅读经验和能力可以迁移到“整本书阅读”中去。那么,一些关于“整本书阅读”的课程化实践和“精读”式的要求,是不是过于大张旗鼓了呢?这也就难怪统编版语文教材的主编温儒敏先生呼吁给“整本书阅读”降温。

最后,专家们虽然提供了各种各样关于“整本书阅读”的方法和策略,却似乎很少有人思考“整本书”的“整”该如何理解。以进入必修教材的《红楼梦》和《乡土中国》为例,常见的就是专家们津津有味地引导学生进入书中的细节。譬如2022年高考语文全国甲卷的作文题,用的材料是“大观园试才题对额”,要学生思考“众人给匾额题名”的情境之后作文,就看似来自《红楼梦》,而考察的是《红楼梦》整体上反对的矫揉造作的应酬文化。对《红楼梦》的整体理解自然是有出入的,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有人从中读出“反清复明”,有人从中读出书是曹雪芹的自传,有人从中读出“世情书”,有人从中读出封建制度的灭亡史,这些都是整体性的读法,不是只言片语。中小学生也可以有自己对《红楼梦》的整体把握和理解,从而真正实现对《红楼梦》的“整本书阅读”。

又如阅读《乡土中国》,常见经过“整本书阅读”训练的学生用“差序格局”之类的二级概念来讨论费孝通的研究和认知当下的中国社会。这当然没有问题,“差序格局”也的确是费老提出的最有影响的社会学概念之一,但《乡土中国》的整体性问题并不在此。费老在后记中其实交代了《乡土中国》是一种探索性的社区研究,书的学术起点是以社区为方法,认为“乡下最小的社区可以只有一户人家”。因为以家庭为最小的社区,更大的社区即“家庭+家庭+……”的不同组织形态,所以费孝通对中国社会结构的勾勒和分析就会出现“差序”“道德”“家族”“男女”“礼治”“血缘”等与家庭的亲密关系密不可分的概念。那么,“整本书阅读”固然可以关注后记和目录,但更应当关注费孝通理解中国社会的社区研究范式,并在此基础上讨论他所提供的在“家庭”之下的一系列二级概念或说法的得与失。

总之,不爱读书的不是中小学生,不读“整本的书”的也不是中小学生,开书目的不必太自信,谈“整本书阅读”的方法和策略不妨谨慎一些,而学会思考和理解一本书的“整体”,可能是不得不进入“整本书阅读”的学生和专家们首先要面对的。

 

(《山东教育》202412月第3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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