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向核心素养发展的层级进阶阅读教学：理论阐释与设计策略

 

南京师范大学   黄   伟

作者简介

 

黄伟，教育学博士，南京师范大学教师教育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兼任中国教育学会课程论专业委员会常务理事、全国校园文学研究会副理事长、中国写作学会中小学写作教学委员会副理事长。在《教育研究》《课程·教材·教法》《比较教育研究》《北京大学教育评论》《教师教育研究》《教育学报》《教育研究与实验》《教育发展研究》《全球教育展望》等学术期刊发表学术论文200余篇，《人大复印资料》全文转载30多篇，作为核心成员编写课标语文教科书多套，受聘为人民教育出版社语文教材特约编审。著述《阅读教学中的文本解读》《提问与对话》《中小学课堂教学设计研究》等学术著作10余部。主持国家哲社基金项目、全国教育科学规划教育部重点课题等国家级、省部级课题多项。建构了“层级进阶阅读教学”理论，在全国多个省市展开实验，取得了良好的效果。

 

在《义务教育语文课程标准（2022年版）》精神指导下，素养本位的语文教学已成共识。但是，如何把核心素养发展落实在课堂教学上，仍然是个必须认真审视和亟待解决的问题。对此，“层级进阶阅读教学”为语文核心素养在课堂上生成与发展开创了一条切实可行的路径，找到了培育语文核心素养的有效策略。

一、层级进阶阅读的理论基础

层级进阶阅读的理论基础，涉及文章学、文艺学、阅读学和教学论，仅从阅读心理学角度而论，阅读层级发展理论可以作为层级进阶阅读教学的理论基础。

（一）露易斯“阅读三层次理论”

露易斯（Louise Rosenblatt）在《文学的阅读、阐释和评价方法》中，提出了三个阅读层次的概念。

1.经验层次（Experiential Level）：这一层次强调了读者与文本之间的情感共鸣和个人体验。读者通过与文本的互动，产生情感和情绪上的联系，与文本中的情节、角色或主题产生共鸣。这个层次的目的是让读者通过文本中的情感表达，引发他们自己的情感体验。

2.表述层次（Aesthetic Level）：在这一层次，读者将主要精力放在了解文本本身的语言和形式上，关注文本的文体特征、语言风格、结构和形式等方面。读者在这一层面要把握文本中的各种语言形式上的特点，从字面的意思中进一步解析含义，为理解更深层次的意义奠定基础。

3.概念层次（Efferent Level）：这一层次着重于读者从文本中获取信息和知识。读者在这个层次上更关注文本中的事实、主题、道德教训等内容，并试图从中获得有用的信息。读者将文本放置在其文化和历史背景之中，思考文本所涉及的思想、哲学和价值观。在这一层面，读者需要将文本探究和批评的能力与对历史、文化和哲学的理解相融合，从而深入挖掘出文本所实现的概念和思想。

阅读层次理论是露易斯对文学和阅读研究的重要贡献，该理论对于阅读者的理解和阅读体验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

（二）珍妮·夏尔（Jeanne Chall）“阅读能力发展层级理论”

珍妮·夏尔（Jeanne Chall）的阅读能力发展的六个层级是一个被广泛引用和应用于阅读教学的理论。

1.预读阶段（Pre-reading stage）：在这个阶段，孩子们开始建立对书本和阅读的兴趣，了解书本的结构和阅读的基本规则，例如从左到右阅读。

2.初级阅读阶段（Initial reading or decoding stage）：在这个阶段，孩子们开始学习字母和音节的对应关系，并能够识别和解码简单的单词。他们通过拼读单词来理解文本。

3.流利阅读阶段（Confirmation, fluency, and ungluing from print stage）：在这个阶段，孩子们的阅读能力进一步提高，他们能够更流利地阅读文字，并开始逐渐理解长篇文章。

4.阅读能力发展阶段（Reading for learning the new stage）：在这个阶段，孩子们能够更深入地理解不同主题和文体的文章，他们开始通过阅读获取新的知识。

5.阅读多样化阶段（Reading for multiple viewpoints stage）：在这个阶段，孩子们能够理解和分析不同作者的观点，并能够从多个角度思考和评估文本。

6.阅读反思和批判性阶段（Construction and reconstruction stage）：在这个阶段，孩子们能够进行批判性阅读，评估文本的可靠性、逻辑和价值，并能够进行反思和重构自己的观点。

（三）马文·L·洛维特和朱迪思·A·贝内特“阅读过程的认知层次模型”

马文·L·洛维特和朱迪思·A·贝内特（Marvin L. Lovitt and Judith A. Bennett）在《从低级到高级：一个阅读理解的认知层次模型》论文中提出了“阅读过程的认知层次模型”。其层次是：

1.基础识字层次（Decoding Level）：学生能够识别字母和单词，并理解一些基本的语言结构、句子和段落的意义。

2.基础理解层次（Literal Comprehension Level）：学生能够理解较为基础的文章和材料，包括词汇含义、段落和文章的结构，以及一些常见的修辞手法。

3.推理层次（Critical Comprehension Level）：学生需要更深入地理解和分析文本中的各个元素和组成部分，包括细节和信息、文本结构、语言特点以及作者使用的修辞手法。学生需要掌握推理和推断等复杂的阅读策略。

4.解释层次（Interpretive Level）：在这个层次上，学生需要逐字逐句地分析文本，以探究文本中深层次的主题、思想和意图。学生需要掌握各种分析技巧，如词汇分析、语法分析和文本结构分析等。

5.扩展层次（Evaluative Level）：在这个层次上，学生需要能够整合文本中的各种要素和信息，形成整体的理解。学生需要对文本进行深入的思考，从多个角度和层面理解文本的主题、作者的意图以及各种可能的含义和阐释。

6.批判层次（Critical Level）：这个层次要求学生对文本进行深入的分析和评价。学生需要能够透彻地理解作者的意图和思想，对文本进行深入的评估和批判。在这个层次上，学生需要具备一定的文化背景知识、批判性思维能力和自我评价和反思的能力。

这些阅读层级，描述了儿童阅读能力发展的不同阶段，以帮助教育者了解和支持儿童的阅读发展。

二、三层级文本解读内涵与价值

层级进阶阅读教学基于“三层级文本解读”理论，三层级文本解读理论是一种教学解读，因为教学解读是“为了阅读教学并用于教学的解读”，它的解读对象是“课文或直接用于阅读教学的文本”，它“立足于文艺学、文章学的基本原理，运用文学和文章本体知识来对课文文本进行解析”。通过这种教学解读可以直接通向“层级进阶教学”设计。

“三层级文本解读”理论把学生对课文或用于语文学习的文本的阅读理解分为三个层级，即释义层、解码层、评鉴层。这三个层级分别对应阅读教学设计与实践的三个台阶，即基础层阅读、精深层阅读、超越层阅读，而这三个阅读台阶又分别指向阅读教学由低到高、由浅入深的三个教学目标，即打好基础、抓住精要、走向高阶，由此实现核心素养的进阶发展。

（一）释义层

释义即理解文本所写的内容、所表现的主题、所表达的情感，也就是说，读懂文本，这属于理解性阅读的层级，就是通过理解文字，了解事实、概念，推理和想象，获取文本信息的过程。这种阅读方式强调对文本的基本理解和概括，主要是为了获取信息和知识。即便是基础性阅读，也有一项重要的工作要做，即帮助学生习得阅读方法。尽管阅读方法的教学在“解码层”“评鉴层”也不可忽视，但在释义层显得更为重要，因为这是起步阶段的基础性阅读。不同体裁的文章、不同风格的作品都应该有它相应的阅读方法，缺乏阅读方法或阅读方法错位，都会极大地影响阅读理解的正确与否。只有方法对位，才可获得“正解”，否则容易曲解和误解。我们在语文教学中有些阅读理解出现了问题，其原因就是阅读方法错位。因此，阅读教学要教学生学会阅读，甚至有的语文教学专家干脆说：阅读教学就是教学阅读。其用意就是强调阅读方法在阅读教学中的重要性。

（二）解码层

解码即审美性阅读，揣摩、玩味、赏析文本中的技术和艺术。具体地说，读懂隐含在文章中的作者的匠心营构和独特的运思，读懂文章作品中的表达艺术和言语智慧。文章的运思体现在行文的“起承转合”和内在结构中，每篇文章为更好地传情达意都会建构其独特的语段关系，都会有层次结构的艺术处理，且不同类型的文章就有不同的剪裁连接方式，只有抓住了这些，才是摸清了文章的机理。抓住了这些行文的“理”，既便于深入探查文本，也便于思维训练，还便于通向自己的写作。

解码层，即对文本进行审美性的细读，它强调对文本的艺术风格、语言技巧精细分析和欣赏。这一层的解读方式不仅关注文本的表面意义，还关注文本的美学价值和文学特征。这种阅读方式常见于文学作品的阅读中，也见于有较高的艺术性表达技巧的其他文类中。对于审美性阅读，我们不仅要通过欣赏文本语言的美妙，感受文本所传达的情感和意境，更要通过体悟文中的情感和意象或意境来揣摩语言表达的“秘密”。我们固然要通过技巧和艺术的赏析来加深对文章思想和情感的理解，但也要在理解内容的基础上进一步对它的形式美和表达艺术加以探查与细品，后者才是专业的阅读。

（三）评鉴层

评鉴即审辨性阅读和反思性阅读。这是通过批判、评价和解析文本，发表自己观点的阅读方式。这种阅读方式强调读者对文本的批判性思考和创新性重建。在评鉴层阅读中，读者要注意文本的逻辑、语言、观点，发表自己的看法和评价，探讨文本的深层意义和思想、艺术价值。对此，可以采用互文比较阅读、群文参照阅读、探查研摩阅读、多角度转换阅读等阅读方式，走进文本深处甚至走到文本的背后，发现其社会和文化意义以及对“我”的教育价值。

就具体操作来看，评鉴可以分为两大项目。首先，评是批判与审辨、评议与评价、质疑与反思。这种阅读是独立的“我”、思想的“我”平视文本甚至俯视文本，文本既是“我”学习的对象，更是“我”批评的对象和思考的资源。鉴则是比较、对照和品鉴、借鉴以及迁移、化用。这种阅读进入到比较、审视阶段，经由独立而深入的思考，经由反思批判理性审查，真正选择那些对自己有价值的元素，在对形式、内容进行比较研判中取用其思维的精华和艺术的珠玑，迁移并转化为自己的新思想和表达的新素养。

评鉴，是三级解读中最高的层次。在这一层次中，充分展开读者与作者平等对话和深度对话，由此可以培养学生独立思考的意志，反思批判精神，培养综合评析能力与研究探究能力。这一阅读过程是对理性的锻塑，是对个性的唤醒和人格的涵育。这种阅读既看到可学之处，也看到可创之点。阅读文本可以重新创建相关的文本，达到自我语言建构、认知重塑和思维创新的目标。

三、基于三层级解读的进阶教学设计

什么是进阶教学设计？要回答这个问题首先必须回答什么是教学进阶。教学进阶源于学习进阶（learning progressions）———它是指对学生在各学段学习同一主题或概念时所遵循的连贯的、典型的学习路径的描述，一般呈现为围绕核心概念或主题展开的一系列由简单到复杂、相互关联的学习序列。笔者认为，学习进阶理论对语文学科教学特别具有启迪价值，也特别能够有针对性地解决语文教学中的诸多问题。当然，我们并非满足于简单的搬用，而是把它放在更为宽广的视域，不仅追求进阶式的学，同时也追求进阶式的教，使教与学构成相互咬合相互促进的阶梯式上升和阶段性循环的过程。教学进阶设计，就是通过教师的设计和组织，让学生能够围绕某一主题或核心概念展开清晰的阶梯化的学习序列，使学生在知识、能力、品格和素养等方面得以优化和升级。语文教学进阶则是通过语文教学设计和组织，使学生的语文知识、能力、品格、素养等方面得以养成和深化。层级进阶，就是为进阶铺设路径和台阶，让学生能够拾级而上，逐步攀升，最后达到理想的境界。对于阅读教学的层级进阶设计，可以遵循如下思路，以体现深度学习过程和素养生成与发展的历程。

（一）夯实“基础层阅读”（Basic reading）

基础层阅读是对文本基本内容、思想情感、作者意图的理解。首先，要设立基础层学习任务，或者说，第一层的学习任务，主要目的是打好基础。比如，第一步要引导学生读懂文本。为了让学生读懂，我们要设计哪些任务和活动；接着，在设计读懂的任务和活动中，要贯穿学习方法和阅读策略，这是阅读教学与普通阅读的区别所在。作为阅读教学，不仅要引导学生读懂，还要追问“我是怎么读懂的”，还要问“如何才能读得更好”。“我是怎么读懂的”“如何才能读得更好”就是“阅读的入口和路径”“有效阅读的方法和策略”。在基础层，要培养学生基本的阅读能力，通过阅读展开学生的视野，丰富相关知识，激活学生思维，养成良好的阅读方法和习惯。

（二）达成“精深层阅读”（Profound reading）

这是对文本“精细、精准”而“深切、深刻”的阅读。首先，厘清文本的结构。不同的文体有其不同的结构形式，每一个优秀的文本都是用自己独特的艺术结构来呈现内容的，其艺术结构体现了作者的行文思路和建构匠心。叶圣陶先生在《语文教学二十二韵》中指出：“作者思有路，遵路识斯真。”当我们对隐藏在文本中的思路非常明晰时，才能真正深入理解文本，理解了文本的匠心才是把握了文本的脉搏，感悟到“文心”“诗眼”。其次，探赏文本的表现手法和言语智慧。这是阅读教学的关键内容，也是习知成智、培育学生语言灵性的机杼所在。这一层是专业性较强的阅读，也只有专业地阅读文本，才能真正体会到内容之趣和表达之妙。

通过解码层的教学，可以涵养学生的阅读兴趣、培养阅读爱好者。因为从这个层面进入专业阅读，我们可以培养有别于一般读者的“高级读者”；还因为在这一层面进行艺术赏析，可以培养学生对言语作品的审美情趣和审美能力。

（三）实现“超越层阅读”（Excellent reading）

这一层阅读是实现多重关联和扩展：文本与现实世界、文本与“我”的经验世界、“我”与作者的心灵世界的关联与扩展。学生在超越层阅读阶段将文本与自己的经验、知识以及社会背景联系起来，探讨文本对个人、社会和文化的意义和影响。引导学生独立思考，并与他人讨论和探究，进一步理解文本的多重或深层涵义。这个阶段鼓励学生发展批判反思能力和综合迁移能力。在这一层，引导学生完成两大任务（可以再细分若干个小任务），一是对文本思想性、价值性与文学性、艺术性进行综合审视与反思，可以在历史、文化背景中考查，可以通过多个文本（群文）进行比较，可以对某个关键处、可质疑处、可深究处进行探讨、反思与批判；其二是学以致用、学以内化。对思想性、艺术性进行探究、比较、研讨之后便可迁移应用，转化为自己的思想和表达。同时，对文本中的深刻的思想、美好的情感通过反思、抉择、提炼可以转化为自己认同并值得坚守的思想情感，这便是实现价值观、人格的养成。

从三层级解读到层级进阶教学，其主要内涵和关系可以用下图表示：

 

上图展现了解读层级，也展现了教学进阶，同时，在各个层级呈现了主要教学目标和相应的思维活动方式，旨在促进能力进阶与思维进阶的统一。

四、层级进阶阅读教学对常见教学问题的诊疗

语文学科中的阅读教学，常见问题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其一，目标不准，内容不清，“模模糊糊一大片”；其二，主次不分，深浅不分，“捡到篮子都是菜”；其三，缺乏主线，随意附会，“扯着荷叶满塘转”。层级进阶阅读教学为诊疗这些问题提出了理论框架和行动方案，为核心素养在课堂上生成与发展开辟了可靠的路径，提供了有效的策略。

（一）层级进阶阅读教学让语文教学内容清晰、目标聚焦

层级进阶教学把课堂教学分为三个阶梯，实质上是三个大目标（根据需要可以分解为若干个小目标），这三个目标都对准语文能力与言语思维的发展，对准核心素养设计目标。在教学内容的安排上，基于课文或单元的内容，但不再拘泥于此文此单元的内容，而是追求“基础性理解”（释义）、“关键处掌握”（解码）和“深层次思用结合”（评鉴）。这样的教学，才是立足文本学习而发展核心素养。

（二）层级进阶阅读可以解决阅读教学平面化、零碎化、浅表化的问题

我们语文课堂教学一直在变革且不断有突破，但是，从教学结构入手进行改革做得还不够。层级进阶阅读教学就是以教学内容为核心构建由浅入深、由粗到精、由学至用的循序渐进、上下衔接、前后贯通阶梯，让学生语文素养的养成经历从基础层到核心层再到高阶层的历练过程。这样的教学应该可以使语文课堂教学形成逐步深入的进阶系统，可以改变有些语文课堂教学看似热闹活跃实则在低水平晃荡的局面。

（三）层级进阶阅读教学可以解决阅读教学中对教材随意取舍、无边拓展的问题

在如何使用教材的问题上，有时会出现两种极端的现象，要么固守教材，围着课文打转，不敢越雷池半步；要么脱离教材、游离课文另搞一套，漫山遍野到处瞎逛。层级进阶阅读教学把课文学习作为凭借、入口和路径，但课文内容的学习不是目标，而是借此来发展语文能力和言语思维以及相应品格。层级进阶阅读教学是基于教学解读的层级性而设计进阶化的教学，可以说，这样的教学既重视“学课文”，更重视“用课文学”，引导学生经历从“学课文”到“用课文学”再到“审思课文”“重构课文”的从低到高、由始而终的学习历程，从而让学生的语文核心素养在课堂上真正得以生成和发展。

（四）层级进阶阅读教学可以解决“教学评”不对应、不统一的问题

层级进阶阅读教学把目标分为几个层级，每个层级实际上刻画了学生素养发展的水平。这样，教到哪一步变得清晰可见，学在哪个台阶（学业水平和程度）有明确的标识，评价便可对“标”测评，不再是“胡子眉毛一把抓”。做到了教有基准、学有目标、评有依据，从而真正实现了“教学评”的有机统一。

 

 

 

（《山东教育》2023年6月第1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