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一个“乱”字了得？

怎一个“乱”字了得？

    ———统编版教材中“乱”字意蕴解读

江苏省海安市紫石中学   崔益林

在执教文言文的过程中，我们常会遇到这样的现象：同一个文言实词，在不同的语言环境和背景下会出现不同的含义。这固然与文言实词的多义性有关，但是仔细分析下来，笔者觉得还不只是如此，于是想就文言文中出现频率较高的文言实词“乱”来谈一谈“乱”字背后包含的意蕴。

在《现代汉语词典》中，“乱”字有这样一些义项：

1.没有秩序：乱套，紊乱，凌乱；2.社会动荡，战争，武装骚扰：乱世，政乱，平乱，乱邦不居；3.混淆：乱伦，败常乱俗；4.任意随便：乱吃，乱跑……

似乎所有的解释都是带有贬义的，而事实上，是不是仅仅如此呢？我们来看一看文言文中的这些“乱”字。

1.自云先世避秦时乱，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

———陶渊明《桃花源记》

2.自经丧乱少睡眠。

———杜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

3.苟全性命于乱世。

———诸葛亮《出师表》

4.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

———白居易《钱塘湖春行》

5.晓雾将歇，猿鸟乱鸣。

———陶弘景《答谢中书书》

6.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

———王昌龄《采莲曲》

7.人影散乱。

———欧阳修《醉翁亭记》

8.行拂乱其所为。

———《孟子》二章

9.剪不断，理还乱。

———李煜《相见欢》

10.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李白《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

……

以上这些“乱”字，都是出自统编版教材，而且都出现在古诗文中，但是呈现在我们面前的“乱”并不是都带有贬义的，甚至有的“乱”字完全没有贬义。

不妨回过头来，我们一起来看看以上这些具有代表性的“乱”字，读读它所呈现的不同含义，所折射出的背后意蕴。

一、乱，折射的是一种现实

例如陶渊明在《桃花源记》这样说道：“自云先世避秦时乱，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很显然，陶渊明笔下的“乱”还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乱”，是真“乱”，并且还是“战乱”。

我们知道战火纷飞的“战国”已经让老百姓苦不堪言，而后烽烟四起的秦扫六合的战争固然让中国实现统一，但战争的过程让多少生灵涂炭；而后短命的秦朝到了秦二世时代，又出现秦末之乱，更是兵连祸结、民不聊生，所以一个“乱”字再现了秦王朝的战争祸乱给人民所带来的灾害。

又如，杜甫在《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中这样说道：“自经丧乱少睡眠，长夜沾湿何由彻！”意思是自从战乱以来，睡眠的时间很少，长夜漫漫，屋漏床湿，怎能挨到天亮！这里的“乱”，即是“战乱”，并且特指“安史之乱”。

再如诸葛亮在《出师表》一文中这样写道：“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我们知道在这一段叙述中，诸葛亮追述当年自己的想法，声明自己本来的志向只是做一名隐士，而不是当诸侯的幕僚、官员，加上他本就是一个“散淡”的人，所以如果不是刘备三顾茅庐，诸葛亮大概一生都不会入世出仕。

然而，“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这样的社会现实，也就是诸葛亮心中的“乱世”，怎么能让诸葛亮安于现状呢？

二、乱，表现的是一种生动

我们知道，不同的词语所表达的情感是不一样的,即使同一个词语在不同的语言环境中所表达的感情也会不一样。

例如唐代王昌龄《采莲曲》中“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这里的采莲对象，显然写的是江南的少女，这里暂且不谈前面两句所写的内容，单单一个“乱”字的出现，足以把这江南的美景、这青春的动感推到了读者的眼前：皓腕罗袖，桂棹兰舟，语笑喧哗，恰似出谷黄莺，歌声阵阵，衣袂飘飘，便如一群活泼的精灵，在这天地之中，在这花间水上，无拘无束地演绎着青春的美好，淋漓尽致、入木三分地表达了作者对这群采莲女的喜爱之情。

又如，陶弘景在《答谢中书书》中这样写道：“晓雾将歇，猿鸟乱鸣。”意思是“清晨薄雾将要消散，猿猴、鸟此起彼伏地鸣叫”，为什么作者要这样来写景呢？

回过头来，我们看一看这篇文章，是南北朝时期南朝文学家陶弘景写给朋友谢中书的一封书信。我们知道，南北朝是中国历史上政治黑暗、兵灾不断的时期，因此不少文人往往遁迹山林，旨在从自然美中去寻求精神上的慰藉和解脱，因而他们常在书信中描述山水，来表明自己之所好，从而作为对友人的问候和安慰。文章以感慨发端：山川之美，古来共谈，有高雅情怀的人才可能品味山川之美，将内心的感受与友人交流，此是人生一大乐事，反映了作者寓情山水的思想。作者正是将谢中书当作能够谈山论水的朋友，同时也期望与古往今来的林泉高士相比肩。此文极尽写景之能事，一个“乱”字，讲江南山水之美，笔笼山川，纸纳四时，文辞清丽，堪称六朝山水小品名作。

试想，如果没有这份情感，作者能够将此情此景写得如此生动吗？

再如，白居易《钱塘湖春行》中的“乱花渐欲迷人眼”一句，看上去好像只用了一个“乱”字，其实就是这样一个词语却道出了作者此时此刻内心的一份悸动。

“乱”不仅形容春日晴暖、花开繁盛、花朵美丽、生机无限、生动活泼的样子，体现出花的颜色缤纷绚丽、草木蓬勃，使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的特点，更重要的是抒发诗人内心的喜悦之情。正因为“乱花”“迷人”的眼，说明花的颜色极多，品种也多，香味浓郁，作者已经完全被眼前的美景所陶醉，甚至已经开始“迷糊”了，非常形象地从侧面写“乱”是为“迷”字作了铺垫。

三、乱，释放的是一种心态

例如南唐后主李煜的词《相见欢·无言独上西楼》，词牌名为“相见欢”，咏的却是离愁别绪。这是作者被囚于宋朝时所作，词中的缭乱离愁是他宫廷生活结束后的一个插曲，由于当时已经归降宋朝，这里所表现的是他离乡去国的锥心怆痛。这首词感情真实，深沉自然，突破了花间词绮丽腻滑的风格，是婉约派词的典范之作。最让我们称道的就是那句“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作者用“丝”来比喻“离愁”，以“丝”谐音“思”，用来比喻思念，新颖而别致。

曾经的荣华富贵，已成过眼烟云，故国家园亦是不堪回首，帝王江山毁于一旦。如今的亡国奴、阶下囚，时过境迁，李煜阅历了人间冷暖、世态炎凉，经受了国破家亡的痛苦折磨，这诸多的愁苦悲恨缠绕于词人的心头难以排遣。作者尝尽了愁的滋味，而这滋味，是难以言喻、难以说完的。

所以一个“乱”道出了此时此刻作者的心态，把一个国君的家国情仇、离愁别绪形象而生动地表现了出来。

又如，李白在《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有这样一句：“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此诗开篇既不写楼，更不叙别，而是直抒自己内心之“乱”。“昨日之日”与“今日之日”，是指许许多多个弃我而去的“昨日”和接踵而至的“今日”。也就是说，每一天都深感日月不居、时光难驻、心烦意乱、忧愤郁悒。这里既蕴含了怀才不遇的激烈愤懑，也熔铸着诗人对污浊的政治现实的感受。他的“烦忧”既不自“今日”始，他所“烦忧”者也非止一端。可见忧愤之深广和强烈，正反映出天宝以来朝政的愈趋腐败和李白个人遭遇的愈趋困窘。

理想与现实的尖锐矛盾所引起的强烈精神苦闷，在这里找到了适合的表现形式。破空而来的发端，重叠复沓的语言（既说“弃我去”，又说“不可留”；既言“乱我心”，又称“多烦忧”），以及一气鼓荡、长达11字的句式，都极生动形象地显示出诗人郁结之深、忧愤之烈以及一触即发、发则不可抑止的心绪之乱。

毫无疑问，“乱”是有意蕴的，乱是灵感和心血的一种特殊形式的记载，也是由岁月和人一起创造出来的一种秩序，“乱”是另一种层面上的整齐。所以，同样一个词，在不同的语境中，在不同的人心里，有着不同的含义和理解，“乱”是这样，其他的词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唯有静下心来，用心揣摩，用心思考，才能够把握住作者内心深处的深层意义，才能把包括“乱”在内的所有文言词语理清、理顺、理透。

（《山东教育》2019年6月第2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