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的艾蒿

岁岁端午，今又端午。

端午节前几天，农村老家来客，顺便带来些时鲜的果品和菜蔬，田里刚刚采摘的。还给我带来了一束新割的艾蒿，叶片碧绿鲜嫩，叶秆白毛茸茸，红丝绳扎着，依然透着生机。

我大喜，双手捧在胸前，深深地嗅其芬芳，家乡的味道，少时的味道，农村的味道，便都入到肺腑来了。

少时，农村家乡的田间地头，埠岭沟边，丛生旺长香气弥漫的，无不是丛丛的艾蒿。每年的端午时节，正是艾蒿生长得最兴旺最鲜嫩的时候。这时，艾蒿便成了端午节的文化意象和节日象征之一。农历五月初五这天，煮鸡蛋、吃粽子、喝雄黄酒、佩香囊、挂艾蒿、赛龙舟，便成了千百年来流传下来的文化传统。

艾蒿，多年生，春芽夏长，秋花冬枯，整株都有芳香气味，揉之，香气更浓。《本草纲目》：“艾叶生则微苦太辛，熟则微辛太苦，生温熟热，纯阳也。……服之则走三阴，而逐一切寒湿，转肃杀之气为融和。炙之则透诸经，而治百种病邪，起沉疴之人为康泰，其功亦大矣。”

鉴于此功效，两千多年前的人们，就已经在采摘艾蒿。《诗经·采葛》：“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那个多情的男子，见到心爱的姑娘在采艾蒿，怅叹道：“一日不见她，好像三年啊。”

端午时节，艾蒿的叶子毛茸茸的，鲜嫩可人，采之盈筐，可是饭桌上很美味的一道野菜。南方人用来做糍粑，北方人用来煮鸡蛋，煎艾叶饼子，气味独到，令人难忘。艾蒿又可做“艾叶茶”“艾叶汤”“艾叶粥”等菜点，食之可增强人体对疾病的抵抗能力。

记得自己少年时候，每一个端午节的黎明，早起的母亲将艾蒿插在了门楣的两侧，窗台的两侧，或者悬挂于堂屋之中，艾蒿的香味便弥漫开来。那独到的特有的香气唤醒了我们这些贪睡的孩童，于是赶紧爬起来，“清明插柳，端午插艾”，帮着洒扫庭除，遍插艾蒿，欢庆端午。

插过艾蒿，母亲便开始用艾蒿煮鸡蛋，蒸粽子，分香囊。端午节前后，正是麦收时节，所以有时候还能在端午的当日里，喝上用新麦做成的麦仁粥，同样香醇适口。艾蒿香，新麦香，粽子香，鸡蛋香，便在农家院里交融着。少年时候农村的端午节，丰富而难忘。

孟元老的《东京梦华录》卷八记载：“端午节物，百索、艾花、银样鼓儿，花花巧画扇，香糖果子、粽小，白团。紫苏、菖蒲、木瓜、并皆茸切，以香药相和，用梅红匣子盛裹。自五月一日及端午前一日卖桃、柳、葵花、蒲叶、佛道艾。次日家家铺陈于门首，与五色水团、茶酒供养。又钉艾人于门上，士庶递相宴赏。”

插在门楣和窗台的艾蒿，经风吹日晒，蔫了干了后，小心收了，又是农家的一种好的草药。夏天的夜晚，蚊子肆虐，可以将干枯的艾蒿，编成女孩的麻花辫子形状备用。倘若在庭院里露宿，或在打麦场值夜，或在田野里晚上看庄稼，都可以将编成辫子形状的艾蒿条点燃，红火明灭，艾烟袅袅，具有很强的驱虫灭蚊的功效，百毒不侵，蛇虫远避，便尽可以在露天安枕至东方既白了。

后来自己在外求学，然后工作；工作的繁忙，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让端午节逐渐成了一个苍白的符号，淡出了自我的视野。这个在困难年代与吃结合在一起进入记忆的节日，在生活富足后逐渐失去了吸引力。看看现在，超市里天天都有粽子，何时都能去吃个痛快。所以，在以后好多年里的端午节，粽子都很少吃，那牵着少年记忆的艾蒿，更是很少相见了。

当然，端午节也是诗人节。说端午，就离不开纪念伟大的爱国主义诗人屈原。记得在大学的日子里，学校里举行了不少端午节诗会，年轻人的情怀便是诗，在那个恰同学少年的岁月里，在旧历五月的风里，往往勃发了诗的情怀，更记住了那个伟大的爱国英魂。

工作后，便将诗的情怀，转换为现实主义的纪实体裁。抛开了粽子、艾蒿、屈子，兢兢业业，孜孜以求，生活好了，却觉身心劳碌不堪。人往往就是这样，当物质丰富后，我们却忽然发现缺少了一些精神支撑。困难年代，我们精神似乎很富足；富足了，有时却发现精神很空虚。

一束艾蒿，让我找到了答案。

我们缺乏的正是这一束艾蒿，以及这一束艾蒿带来的快乐。物质世界充其量是一个基础，物质世界的富足，从来就不是幸福的代名词。物质和精神的两个富足，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富足。我们需要一个生活的小康，也需要一个精神的小康。

有一政界朋友，在某局工作，中层，成绩斐然，领导欲提拔其为副局长，他竟然不受，甘愿做一普通干部。自己又自费数万元，买了相机，八小时之外，以及公休日，此友一身摄友打扮，攀青山，涉河流，走村野，沉浸在摄影的世界里，自得其乐。

有一学界朋友，博士，大学教授，校长打算让其担任系主任，此友亦不受。问其原因，答：“不能因为开会、饭局等应酬，废了专业。”此友年龄不大，著作已经等身，全国已经知名。长此以往，其发展潜力不可限量。

有一商界朋友，是某上市公司的白领职员。该朋友有句话说得好：“简单生活，低调做人，高调做事。做个快乐的小职员，远比做个蹩脚的小主管强得多。”所以，董事长多次打算提拔他，均被婉拒。在公司好好工作，做个一等好职员；在家好好过日子，做个一等小丈夫。此友亦是深得人生旨趣。

不是主张退缩。此三友都是艾蒿主义者。所以多与他们神交，感悟颇多，甚感快意。

艾蒿似菊。想念艾蒿，更是想念老家的日子，我便在秋日购得几盆菊花，置于窗台，供自己观赏和遐想。有时候，会到一些小吃店，品吃煎炸嫩菊叶、凉拌菊花瓣，用这替代的秀色，寄予自我的乡思和乡愁。正可谓借艾蒿本家的菊花菜肴为酒杯，浇我心头对艾蒿思念之块垒。

话扯远了，客人尚在，赶快下厨。

煮上艾蒿鸡蛋，煎了艾蒿饼子，再搞些鸡鸭鱼肉等俗菜做陪衬，聆听着乡音，品鉴着乡味，交流着乡情，这顿饭吃得酣畅、愉悦。

（《山东教育》2010年10月第2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