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有棵大槐树

山东省曹县魏湾镇中学   孔祥渠

我家老院里有棵大槐树。老院的房屋历经几十年风雨的侵袭显得破败不堪，而那棵大槐树却更加苍劲葱郁。十五年前的那个深秋季节，我站在老院里看着眼前的景象，任萧瑟的秋风吹乱我早生的华发，眼睛里溢满了泪水。

接到父亲病重的消息，我从单位匆忙赶回老家，看到病危的父亲骨瘦如柴，我的心里像瞬间压上了一块石头，沉重得令人窒息。

父亲知道大限已到，随时都会撒手而去，我想安慰他一番，刚一开口就被他制止了。他徐徐抬起手，指着院子里那棵大槐树：“不要刨掉它，让它好好长着……”

看着眼前的大槐树，我记起年少时，槐花飘香的季节，皓月悬空的夜幕里，我曾坐在树下的石桌旁，望着父亲旱烟袋闪烁的亮光，嗅着满院槐花的芬芳，痴迷在父亲精彩的故事中。父亲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他从那旱烟袋的竹烟管里，抽出了一个个古老的传说。我还记得那时上树撸槐花的情景。一串串素洁的花朵点缀在高高的枝头上，闪着银光，随风摇曳，婀娜多姿。在地面上够不着，我就爬上树去折。我甩掉鞋子，光着脚丫，手脚并用，敏捷地爬到树的高处，一只手拉着枝条，另一只手折下槐花。父亲在地面上为我提心吊胆，他翘首仰望，口中不停地提醒着：要当心，当心，当心！   

这棵槐树是我出生后的第一个春天栽下的。父亲栽这棵树的时候曾对母亲说，他要看着我和槐树一同长大成材。父亲精心管理着槐树的幼苗，为它松土施肥，浇水灌溉，为它喷药杀虫，修剪丫枝，好让它快快茁壮成长……槐树一天天长大了，我在父亲同样的呵护下，顺利地升入初中。父亲叮嘱我要用功读书，可我遇到挫折时总想打退堂鼓，父亲就望着那长高了的槐树劝慰我，开导我。他说树木经历了阳光雨露，还要经得起风吹雨打，这样才能成材，人也一样……父亲的话虽然朴实无华，却给我以启迪，让我明白了人生的道理。

后来我中考落榜后，父亲求人帮我找了一个寄宿学校复读，为凑够书钱、学费和生活费，他求亲告友四处借钱。为早日还上欠款，父亲在田里拼命劳作，省吃俭用，甚至连廉价的烟叶也少买了。父亲年少时遇到了灾年，为照料饥饿中又生病的爷爷奶奶，酷爱读书的父亲不得不辍学回家。如今父亲对我寄予厚望，是要在我身上延续他的读书梦。我理解父亲的良苦用心，为不让他失望，我拼命地学习，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县里的高中。收到通知书那天，父亲高兴地从待客后剩下的半瓶酒中，倒出满满一杯一饮而尽，眼里似乎饱含着泪花。我进城读书要走的那天，父亲把我拉到槐树前，他仰头看着已经郁郁葱葱的槐树，不无得意地说：“看啊，快长大成材了！”父亲在说槐树？或许是在说我吧？这一定是父亲对我的期盼！

可是后来我还是辜负了父亲的期望。读高三那年，我经不住武侠小说的诱惑，先是读了金庸的《射雕英雄传》，接着又迷上了金庸的《鹿鼎记》《侠客行》……我的成绩直线下滑，最后的高考名落孙山。我幡然醒悟，怀着负罪感向父亲坦陈一切，本想挨父亲一顿揍，可父亲只是满脸忧伤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身坐到小木桌旁，默默地抽烟，喝酒。我愣在那里，心里像有无数的鞭子在抽打着。过了好一阵子，父亲才叹着气蹦出一句话：“不好好上学哪有什么好的出路？来年接着读吧！”

在父亲的鞭策下，我经过勤奋的努力，最终金榜题名。父亲盯着录取通知书看了又看，高兴得合不拢嘴。他让母亲炒了几个菜，让我陪他在院中大槐树下的石桌旁痛饮。父亲看着眼前的大槐树喃喃自语：“成材了，都成材了……”他一杯接着一杯，把满心的喜悦都注入了酒里。

后来我去外地读书，这棵成材的槐树，父亲经济上多次遇到困难都没舍得卖掉。是因为看到它就想到他在远方的儿子，还是因为父亲眼里的这棵大槐树就是我？父亲留着这棵大槐树，每天抬眼就能看到，每当看到它，父亲会想到为儿子打造出了新生活而欣慰吧？可后来我参加工作后多年来一直远在他乡。我走出了父亲的视野，却没走出父亲的思念。每年的节假日，他总是在那棵大槐树下翘首以待。短暂相聚的欢乐，掩不住父子分离的凄楚，父亲含泪相送。走出村口，我回望村庄，走到远处，我再望故乡，迷蒙的泪眼中，故乡一片苍茫。

看着眼前的大槐树，我思绪万千，泪流满面。时光匆匆，转眼间父亲老了，六十多岁本应颐养天年的时候，却被病痛折磨得行容枯槁！我平凡而又伟大的父亲啊，您的根深深地扎入家乡这片厚重的黄土地，大槐树啊，你的根须深深地扎在我内心的深处！我不会忘记，你生长的地方曾是我温暖的家，永远不会忘记，我家老院里曾有一棵大槐树，一如我的父亲，给我留下了无限的思念……

（《山东教育》2022年3月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