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山大的情缘

山东省平度市李园街道西关中学   孙吉波

20世纪80年代初，我正在与我家一路之隔的本村小学的高年级读书。那时早已恢复的全国高考每年都如火如荼地进行着，然而如此火热的场面与我所处的山村似乎毫无干系。那时候我村还没有一个高中生，不用说村里考上一个高中生，即使每年偶尔有个别的孩子考上镇里的初中学校也会引起全村的轰动。在那闭塞偏僻的小山村里，当时我和我的村人们一样全然不知高考是怎么回事，更不可能把此刻自己的读书学习与高考联系到一块儿。那个时候我和一群山里娃一样，读书学习没有什么明确目标，目的只图“识俩字会算个账”而已吧，争取考上镇上的初中算是较大的志向了。

外面的风终究还是吹进了封闭的小山村。中秋节前的一天，去娘家探亲回来的母亲显得异常兴奋激动，话比平常明显多了，完全看不出母亲以前因贫困生活所累的愁面容了，似乎脸上每一条皱纹里都向外散发出喜气。就在那天，我从目不识丁的母亲口中听到了我人生中第一所大学的名字，尽管母亲口述让人产生歧义，但是“大学”两字却深深地刻印在我的脑中，虽然当时我一个思维狭窄的小学生完全不清楚“大学”俩字的意思。原来，母亲娘家“没出五服”的一个堂侄子考上了大学，而且是一所很好的大学，就是母亲口口声声所说的“山东的大学”（其实是山东大学）。从那时起我的脑海中便有了“山东的大学”的印记，这是我与山大最初的缘分。

中秋节临近吃晚饭的时候，母亲又兴奋地说起这件事。母亲的兴奋程度完全不亚于她看到自己的儿子考试得了双百时所带给她的兴奋。毕竟这位佼佼者是她娘家的侄子，与她有着亲缘关系。晚饭前，母亲端上了一盘已经切成小块的月饼，坐下后，她从中挑了一块最大的月饼放到她最小儿子的手中，语重心长地说：“以后我的小儿也一定能考上大学的。”母亲之所以这样说，并不是我悟性有多好，天赋有多高，而是她清楚地意识到我的几个哥姐有的由于“文革”已错过了上学的年龄，有的的确没有学习的天分，所以小学未读完就辍学了。那时只有她最小的儿子我正在读小学，而且学习成绩还不错，所以把考大学的希望只有寄托在我身上了，我是母亲心目中唯一的选择和希望！正是从那天起，我有了一种使命，那就是为完成母亲的心愿我必须努力读书以考取大学。也就在那天，我默默下定决心：一定要考上母亲所说的“山东的大学”，让母亲为她自己的儿子而自豪一番！

20世纪80年代后期，终于迎来了我的高考。那时候的高考竞争仍相当激烈，依旧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局面，但我依然盼望这一天的到来。那时的高考是先报志愿后考试，志愿的填报相比现在也简单得多：本科、专科、中专各报两个志愿。第一志愿填报相对比较关键一些，许多同学很谨慎，也很纠结。我却毫不犹豫坚定地填报了一直在我脑海中盘踞多年的山东大学。班主任审核之后，很委婉地告诉我，第一志愿很关键也很重要，需要慎重，是否需要再考虑一下。我知道班主任为我好，本科第一志愿报得太高，一旦未被录取，即使成绩达到本科线以上，一般也会降到专科志愿录取，除非你所报的本科第二志愿未报满，这种情况的概率几乎为零。但我还是毅然拒绝了班主任的好意而坚持己见，几近顽固的程度。

等待高考录取结果的日子是漫长和煎熬的。在隔三岔五去学校打听消息的一天，终于看到高考成绩用粉笔工整地写在学校的宣传黑板上了。当从密密麻麻的名字和分数中找到自己的名字，看着名字后面的分数时，我很是失落，意识到这样的分数恐怕要让母亲失望了。为减轻等待录取结果的焦虑和避开周围人们的问询，我去青岛大姐家住了20多天。游玩赏景的心情是没有的，其间只机械重复做两件事：游泳和爬山。爬山除了勇气和激情，更要考量一个人的体力、毅力、耐力等因素，而且有些山不是人人都能爬得上去。

侥幸的是当年我并没有落榜，我成为村子有史以来的第二位大学生。当我把考上青岛师范专科学校的结果告诉母亲时，母亲很茫然，因为她不懂什么叫“师范专科学校”。但当她弄明白我毕业后会成为一名教师时，一向对老师尊重有加的母亲显得异常激动。看到母亲的一脸幸福，我不忍心将自己的失意和失落向她倾诉了。

大学毕业后，我回到家乡一所山村初中学校当了一名教师。工作后的第三个年头，也就是1992年的春夏之交，迎来了我高考的“第二个春天”。在那年我参加了一生中的第二次高考———成人高考。一开始，学校根据上级文件的要求，综合考量我们几个年轻教师的所学专业和当时的教学状况，并征得个人的同意，给我报考了华东师范大学（专升本）脱产班。两周之后，学校教务员交给了我一张长纸条，说是市招考办的通知。纸条上面的内容是：“孙吉波，专升本志愿改为山东大学；学习形式：函授；专业：数学；学制:三年。请悉知。”本来对开始学校半包半揽给报志愿就感到不快，现在对市招办将志愿给随意改动心中更是不满。但当看到改成的志愿变成了“山东大学”时，眼前顿时一亮，心中的怨气便随之化解，大有感激谢恩之意。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吗？不得不说造化总让人难以预料。这似乎冥冥之中注定我与山大有缘啊！我的心中顿时燃起一团希望的火苗。必须抓住这次机会。我不想陈述随后一个半月里我复习功课所克服的困难和付出的心血，反正最后我以很高的成绩被当年录取线很高的山东大学数学函授班录取！

当我到达济南市历城区山大南路27号，站在“山”字造型的山大大门口前，看着上方竖写的“山东大学”四个大字时，那瞬间，我有点眩晕，感觉恍如梦境。这就是我向往的精神圣地、“诗和远方”的所在？！我眼含泪滴，呼吸急促，激动不已，像失散多年的孩子终于见到了久违的亲人一样。等到缓过气回过神后，我立马虔诚地庄重地对着学校大门口深深地鞠了一躬。在开班仪式上，时任山东大学校长、著名数学家潘承洞教授做了简洁的讲话。一是祝贺我们成为“山大人”，成为山大数学系函授班首批学员，希望我们也能成为今后学弟学妹们的好榜样。二是关于数学的重要性，他送给我们三句话：“数学是一切知识中的最高形式”（柏拉图语)，“一切科学均可最终转化为数学”（莱布尼兹语），“一种科学只有成功地运用数学时，才算达到了真正完善的地步”（马克思语）。潘教授个子很高，戴一副深度近视眼镜，身体单薄瘦弱，看上去像老式的文弱书生。大师已作古，痛哉！惜哉！遥想当年，能够当面聆听到大师的教诲真是三生有幸啊！

年过半百的我时常静心回忆来路，发现在自己的过往中值得自豪的事情少之又少，而能够幸运地成为一名“山大人”算是弥足珍贵，是值得我一生骄傲的事。山大曾是我青春的主战场，那里留下过我青春的脚步和美好的记忆。拥有山大学习的经历，我成了精神的富翁。

今年是山东大学120年华诞，也是我成为“山大人”第三十个年头，写下以上文字作为纪念。

（《山东教育》2021年12月第50期）